明尘宗主情真意切,把这封勉励交给了所有宗门弟子。
有些提醒,也是对自己说的。
这封信,她是让石玉传达的,身为宗主,身边人还是太少。
等到荒山宗来了回信,传达了关于张弓城的一系列举措,她把玉简交给程锦朝,想了想,正好派狐狸去带人实地监察一番,顺带去张弓城把霜云带回。
“你邀请了霜云呀。”程锦朝拿着宗主手令低头翻阅。
“她有仙缘。”明尘头也没有抬,程锦朝笑道:“真好,没想到她能被你看中,她做事很细心,虽然就是闷了一些,很爱别扭,其实是个好孩子呢。”
“你们也没有差多少吧,你给人家做老师,不害臊么?”明尘头也没有抬,把灯往一旁挪了挪,叫狐狸别看清自己的嘲笑的面孔。
程锦朝正色:“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是在医术这里有些本事,不过是教她医术的事情。”
明尘挥挥手:“去吧。”
自说开之后,狐狸在她面前总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虽然正经还是那样正经,神色也是那般神色,可字里行间都透着些小小的得意。即便不考虑所谓人与妖的隔阂,也不去想尊者与凡人的差别,单是考虑狐狸的年纪,就是轻快活泼些,也是能够接受的——是故作正经的少女,比霜云好不了哪里去。
不自觉地笑了,摸剩下的玉简,喝下一口温热的茶,忽然定住了。
揉揉唇角,明尘思考片刻,容许她的心魔的距离和她再近一些。
就放心地回味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又笑了笑。
程锦朝从屋子里出来,把宗主手令收好,去把明尘点出来的几个需要跟着历练的弟子带走。
这些日子宗门内对人与妖的争论愈发激烈,到明尘的公开信之后愈发多了,然而路上忽然扑出来叫嚣着要杀程锦朝的却少了,大多是在思考宗主为何把它留在这里,因此动作就迟缓了不少。
狐狸也很愿意大家和平共处,不再喊打喊杀的。
乘仙鹤再次前往张弓城,她心中忐忑,数次翻看明尘除宗主手令之外,还给她看的荒山宗送来的信件,反复确认着上面的细节,心里很担心有些出入,自己该如何处理。
身后跟随的人问道:“锦朝,你之前去过张弓城,对我们说说吧!”
她点点头。
第95章 定海篇18
即便荒山宗是很小的宗派,但仍然是修真者大能遍布的地方。对北州有着绝对的统治力。
若荒山宗有决心,看起来再绝望的沉疴旧疾也能被轻易地打碎割去。
正因信件内写得太过容易,程锦朝才有些不敢相信。
所有事都在被摧枯拉朽地解决,阻碍可被推平,山川可被挪移——
城主爵位被褫夺,是以荒山宗律法处置,关押,城主府资源被打散,用以接下来的举措:
封闭神羿山灵脉,炸毁那巨大的尖刺(程锦朝这才明确得知那是巨大的灵力震荡的法器,可增加挖矿效率)直至灵海引渡的水处理完成,灵气清理完成后再度开放。之后如果开放,将严格遵守两个时辰工作制,绝不过度使用人力。
全城南迁,远离驳杂灵气,等到处理过后再回迁。迁移过程中,由荒山宗弟子与张弓城军士共行护卫之责,而因北州粮食不够,张弓城全城吃用,都是向天衡宗借的。
情况较严重的灵气病人率先南迁并单独安置,其余人可有一个月时间收拾东西,逾期则强制迁离。
程锦朝把信件揉来揉去,心中思虑颇多,若是凡人做这些事,必定阻碍重重,但若是荒山宗这些“修真老爷们”来做,便显得如此轻松。同样,荒山宗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到了天衡宗这里,便是一锤定音地写了药方,财大气粗地解决了。
给众人讲过张弓城的景象,一个个都义愤填膺起来,迫不及待要现在立即飞到张弓城看看现在的景象。
其中一人所说,引起她的深思来。
“既然事情早能这般解决,早先你也知道了荒山宗人的踪影,他们为何不早些解决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他们要灵石,就放弃了原则,纵容了罪,到了这时候倒摇身一变,成了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
程锦朝瞥一眼,对方以为是鼓励继续说下去,便道:“是了,宗主去看过他们,他们便知道了要去解决,好像这些事都该是我们的事似的,他们自己的主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地便行起事来,如今却要天衡宗收拾烂摊子。你去过张弓城,如今张弓城的人得了救了,那别的城呢,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难道要我们一一地实地考察过么?依我看,就是他们的制度出了问题,现在拆东墙补西墙,自己先乱了套了,什么爵位制度,不过是宗门马上就要覆灭的遮羞布了。试想,越来越多的凡人通过这等方式进入宗门,他们自身衰微,接下来还用我说么,不过是又有个小朝廷兴起,有些鱼肉百姓的官兴起,会怜悯天下人的修真者那时会在何处呢?只会沦落为走狗与打手罢了!”
她本意是想要对方慎言,可对方一股脑地说出来,她才后背一凉,想到明尘始终坚持着所谓道心的事,才明白了同样居于人上,修真者与帝王将相有何不同。若修真者没了道心,只顾着争夺地位权力,那修真者不过是些有灵力会法术的打手罢了!
就像定海宗,若是人类的王朝,那些帝王将相怎会为了除妖,把自己的性命统统搭上呢?然而却因是修真者,心之所向便是战斗至死,于是便轰轰烈烈地覆灭了。
在旁的人也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荒山宗势弱,决定了他们的道魂势必就是精诚合作,合作才能解决弱小的个体所不能解决之事。合作本就是互相制衡,博弈,迁就,因而妥协在他们看来是极为正常的,并不算违背他们的道心。”
这几个说话的,都是从各门挑选出来的弟子,并非一家师尊所出,都年纪轻轻,说话却颇有见地,程锦朝本打算开口,此时也抿着唇侧耳倾听,谦虚受教,要看天衡宗弟子那争鸣的思想,众人所思所想全都不同,竟然奇妙地汇聚在一处。
他们议论纷纷,最后竟然把话头引到锦朝身上:“锦朝,你以为呢?我们此去,到底是什么立场呢?依你看,天衡宗该在北州之事参与到什么地步呢?”
这些人虽然没有一个身处长老席,甚至都不常去亘望厅,然而说话间俨然都以天衡宗主人自居,程锦朝先是有些警惕,接着想到明尘是鼓励众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的,才放下心来,略一思忖,道:“我与你们立场不同,我是妖,便以妖的方式发言了。”
众人基本没有什么和妖心平气和论道的经历,此时也来了兴趣:“快说快说。”
“依我看,世间有一个极大的问题,这个极大的问题慢慢衍变,分裂,就成了诸多小问题,好像两国交战的问题下,有两军对垒的争斗,有骑兵骚扰的争斗,也有步兵对骑兵的争斗,这是战斗本身,除此之外,有逃兵与战士的争斗,有军士与平民的争斗,还有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并还有因战功而自己打起架来的军士,有屠杀平民或不杀平民的争斗,有粮食不够所以有粮商囤粮哄抬粮价的争斗——诸如此类,众位都明白。若是没有两军对垒,因此产生的其他问题便不会这样复杂这样多,甚至不会存在。”
“这样,我们的世界有一个极大的问题,便是天道与地道的争斗,表现出来,便是人与妖的争斗。在这个极大的问题下,便有了许多小问题。我们天衡宗以自己的方式,譬如铁印,庇护凡人,荒山宗以自己的方式,拉拢妥协,与凡人合作,定海宗以自己的方式,战斗到最后。其中又有许多小问题,便如荒山宗便会有妥协,以至于张弓城城主肆无忌惮,为了爵位,几乎把整座城的人送葬了,我们虽然道心包容,却因太过自由,有些人明明道行深厚却行差踏错,譬如定平与扶火。”
说到此二人,众人面上都有隐痛。
程锦朝却像是看不见一般:“而与此同时,妖这边也会有自己的问题。譬如群妖都有自己的大王,各自脾性习惯都不同,有些妖最放肆的念头,不过是去四处的村子劫掠吃几个人,有的妖则是贪图享乐,管好身边自己这百八十个妻妾就好,还有些妖所图甚大,要跟随狐王把人族也都杀了。我不在族群中,因此说得浅,但妖族内部问题也是有的,并不见得是铁板一块。狐王也有一个问题,她只珍惜狐族,蔑视并打压其他妖族,目前还没出问题,是因她过于强大,强行将众妖绑到自己的战车上来。如今狐王失踪,据说是受了重伤,其他妖难免蠢蠢欲动地逃走,我们一路上见到的妖,不也有许多惊慌失措只知躲藏的?”
有人道:“锦朝,你说的这些,我如今也了解了,很有收获。可是与我们天衡宗去张弓城的立场有何干系呢?”
“我以狐王做例子,便是来证明我的观点。狐王是以强大而统率了各妖,但若狐王遭遇半点意外,众妖便有些失去秩序。我们天衡宗如今强大,还能去管得到北州的荒山宗,若我们势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