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们不熟
很快就到了周六,叶加文大清早打电话跟何田约时间,BBQ是晚上,何田被吵醒了懒觉还带着起床气,心情不太明媚,对着电话有气无力地表示自己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从不反悔,也不用叶加文来接,告诉他时间地点他一定会按时出现。
叶加文可能是在开车,神清气爽地说他上午还要去加班,等忙完了来接何田吃饭,下午带他去买衣服……
“啊?为什么要买衣服?”何田从床上坐起来,扫视一圈睡得死沉的室友们,捂着嘴压低了声音。
“毕竟是大老板邀约,家庭聚会不用穿的太正式,但也不能太随便了,总不能让同事们觉得我虐待家属……”
何田一听见“家属”俩字就头皮发麻,他急道:“我有衣服穿!我下午还有事……”
“什么事?”
“我要去医院……”
叶加文一个急刹车,大声道:“你怎么了?生病了?我马上过来!”
何田当然没生病,他去医院是要看丁小祥的妈。何田找不着问题少年丁小祥,只好去堵少年的妈,他想的是,你不喜欢我们社工,抗拒监督治疗也就罢了,现在你妈妈都生病住院了,你总该出现了吧,他知道丁小祥和母亲关系很不好,但也还没到连亲妈都不认的地步。
结果,丁小祥让他大失所望,依然人间蒸发一样不见踪影。
何田到医院的时候,丁妈妈身边陪着个成天一起打麻将的老姐妹,她正拉着姐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从自己年轻时候就死了老公,一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小祥养大,到小兔崽子一点不听话,七八岁偷东西,十二岁打群架,十五岁辍学,十六岁以后就天天不着家……
丁妈妈看见何田来了,拿着一团用过的纸巾胡乱抹了一把脸,瞪着眼睛问他:“你们不是要帮助教育我儿子吗?我儿子呢?!”
何田:“……”这可真是倒打一耙了,他真后悔自己来医院,大周末的干点什么不好。
但后悔也来了,何田偶尔做事情有点小偏执,看着可爱,可骨子里倔强不认输,一旦有了初心,从不轻言放弃。
他半年前加入“初语社会工作机构”,跟着督导老师胡喜年做社区禁毒相关的工作,这片将近3平方公里的社区有登记在册的戒毒人员200人,机构里有4个禁毒社工,和他一个实习生,他跟着胡喜年走遍了这片区域的大街小巷,由他们提供服务的50多个案主的基本情况,相关经历,戒毒进展他都能倒背如流,虽说禁毒任重道远,案例失败的多,成功的少,但他总觉得既然这是自己的工作,就要对这些案主负责,每一个人都没有随便放弃的道理。
丁小祥就是他们这五十多个服务对象中的一个。而且是最难接触的一个。
“丁小祥没来医院看过您吗?”何田语气平平,站的离病床上戾气颇重的女人有一段距离。
“没有啊,他哪里还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妈?!我已经半个多月没看见他人了,呜呜呜……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他一分钱都没拿回来啊……”一头乱发,形容憔悴的女人抹着两个肿眼泡里落下来的眼泪。
何田可见不得女人哭,手忙脚乱地上前安慰,违心道:“您别哭,他肯定不知道您病了,要是知道一定马上就回来了……”说这话他自己都不信,硬着头皮继续说:“要是您看见他,可千万留下他联系方式,好好劝他回来找我们,他戒-毒好不容易有点成效,现在绝对不能放弃……”
何田他们的工作很难做,很多时候都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吸-毒人员的状况千奇八怪各不相同,好点的自己也有决心戒,但是生理上心理上想要彻底戒断难上加难,更有一些瘾君子破罐子破摔,完全不配合,甚至恶语相向。家属们也是一样,明事理的对他们自然是千恩万谢尽力配合,像丁妈妈这样不懂事的,把他们当成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每次去做家访不被赶出来都是好的,而且这些人自有一番道理,我们家出了个吸-毒的,这已经很丢人了,你们还天天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要街坊邻里怎么看我们,这不是揭人家伤疤吗?
对于这些,何田已经基本免疫了。
今天丁妈妈可能是病着状态一般,也没有力气跟何田撒泼,对他还算客气,好声好气答应了他,还难得对他道了谢,何田觉得太阳可能是打西边出来的。
他正要从医院走时,叶加文来了,电话里何田没多说,不过叶加文自己百度了一下社会工作专业以及禁毒社工到底是干什么的,现在也明白了个大概。
叶加文在病房外朝何田挥手,示意自己在门外等他,何田做了个OK的手势,转身跟丁妈妈道别,这时病房门被用力推开,进来一个小护士,不太客气地对何田说:“病人家属吗?病人情况可以出院了,这两天住院费药费还差2000多呢,赶紧去交了吧?”
何田:“……”
叶加文在门外听得清楚,正想进去解释他们不是病人家属,丁妈妈在病床上又哭出了声,吸着鼻涕期期艾艾地说:“小同学,你不用管,我前两天打牌输的手头没余钱,先欠个两天不要紧,等我出去打牌赢了就来还上……护士小姐,我先打个欠条行不行呀?”
小护士气得翻白眼,脸色阴沉,正要说什么,何田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着眉道:“阿姨你打个欠条给我,医院的钱我先借给你,让丁小祥到学校来找我还!”
丁妈妈止住哭声,立即应了一声好,转头就去找纸笔写欠条,这个动作倒是利索的很。
等终于办完一切,何田跟着叶加文走出医院时,已经下午四点了。
外头阳光正好,反而比阴郁的病房里敞亮温暖多了。
何田不太开心,他怕叶加文嘲笑他。叶加文见了他这么吃力不讨好还莫名其妙出了一大笔钱的糗事,不趁这个机会笑话他,简直不是此人的作风吧。几次接触下来,叶加文的流氓形象已经深入何田内心,让他不得不防。
结果意外的是,叶加文什么都没说。
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叶加文给何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又给他仔细系好安全带,自己到另一边上了车。他没有马上开车,而是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何田的手机叮了一声,他拿出来一看,坐在他旁边的叶加文居然一声不响地给他转账了两千块钱。
“你这是干什么?”何田一惊,心想今天去做一回假男朋友还要陪-睡吗?这是过夜费?
叶加文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很有钱啊,何田田同学,随便刷两千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会回了学校就要沦落到跟流浪猫抢猫粮了吧?”
何田无语,这钱他当然不会要,但还是觉得心里一暖,就像大冬天喝了一杯热可可似的。
“我不缺钱。”他垂下眼睑,盯着那转账的橘红框框,见上面转账说明写着:男友一日租借费。
“那你缺爱吗?”叶加文把车开出停车场,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何田的脸瞬间不受控制地红了,他偏开头看着窗外,小声说:“大概……不缺。”
叶加文抿嘴一笑,想一想一会儿到了地方逗小孩儿的机会还多的是,这会儿应该克制一下,别把人给惹急了,就轻咳一声,敛去浪荡模样,跟何田正经聊天。
“何田田,你多大了?”
“叶加文,请你不要叫我何田田,你可以叫我何田。”
“何田,你多大了?”
“快19了。”
叶加文侧头看他一眼,这孩子坐在车上也是端端正正的,微微垂眸,两手搭在膝盖上。他穿的衬衫素白干净,但眼光犀利如叶加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大牌手笔,几处剪裁灵动自然,衬得何田越发乖巧可爱又不乏生气勃勃,配备着一条窄边小领带,优雅中透着活泼。何田的衬衣领口微敞着,露出一段细腻弧度优美的脖颈,随着说话,喉结上下滑动,颈侧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斜照的阳光透过车窗,把男孩儿白嫩的耳垂染上一点粉红。
“你……”何田没有抬头,一侧的耳朵却更红了:“你别这么看着我。”
叶加文轻咳一声,目视前方,掩饰着自己瞬间的失态,静默半晌才接上刚才的话茬:“这么小?上学很早啊?”
何田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他小声答:“我小学初中都跳级。”
“厉害呀,你英语应该也不错?一会儿去跟Smith吃饭,英文够用吗?”叶加文想起那天何田在他公司那几句标准的伦敦腔英语,又觉得自己这样问简直多余。他看了一眼路旁的指示牌,路程过半了。
何田脸上浮现小小的得意,不无自豪地说:“我雅思口语8分,跟你老板吃个饭应该够了吧。”
叶加文扬扬眉毛,那真的绰绰有余了。
“你学霸啊!”叶加文抬手拍拍何田的肩膀,也不在意何田刻意往后躲的动作,懒洋洋道:“那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何田转头看着他。
“虽说T大确实是全国名校,但社会工作这专业应该是冷门中的冷门吧?你成绩这么好,这专业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