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孟拼命控制着情绪,“他们说什么?”
“他们……”阿木勒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他们责备我们为什么没有及时施救,为什么要让他们把食物交出来,为什么不立即去救跑走的家畜……”
阿木勒捂着眼睛,声音带上了哭腔,“但不是我们不想及时施救啊!我们的战友现在还被压在房子底下!”
韩孟一把将他拉过来,揉了揉他全是灰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当晚8点,第一批救援官兵赶到。
但是因为进出库舒的公路多处山体塌方,装有物资与大型挖掘设备的车辆暂时无法驶入,他们居然是背着手工挖掘设备、药品与少量食物,靠双腿走到库舒。
他们中多是工兵,5名医护人员中竟然还有1名女性。
受伤的村民被抬到临时搭建的救护帐篷里,工兵们在确认倒塌的房屋里不再有村民之后,才赶往边防连实施救援。
韩孟担心村民闹事,一直端着步枪守在救护帐篷外。
半夜,又一批救援官兵赶到,但就在此时,2名重伤的村民抢救无效死亡。
村民们群情激愤,围在帐篷外讨要说法。那唯一的女军医刚从帐篷出来,就被一名满脸褶子的大汉揪住头发,几名战士立即冲上去拉大汉,跟上的村民突然亮出砍刀。
韩孟眸光冷得像从冰窖里穿过,当即就对着夜空开了一枪,暴喝道:“把刀给我交出来!”
救援队长这才注意到他虽然穿着军装,但肩上没有军衔,看外表也不像边防战士。
他脸色阴沉,眉间似乎燃着一簇火,“我再说一遍,把刀全部给我交出来!”
阿木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跟着开了一枪,用维语将他的话重复了3遍。
一些人极不情愿地交出砍刀,韩孟让张骏将砍刀全部带回边防连,自己继续守在村子里。
黎明,塌方的路经过一夜抢修,终于能供车辆通行,然而运输物资的卡车抵达之前,又一个坏消息传来——巡逻的战士地震时正在最危险的一截山路,当场就被埋在山下,已经全部牺牲。
同一时刻,战士们用血肉抢救出来的2位战友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边防连彻底被悲怆笼罩。
韩孟按着阿木勒和张骏的肩膀,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连长昨天说的话你们还记得吗?”
2人忍着泪咬牙点头。
“好!”韩孟厉声道:“咱们现在不仅要提防恐怖分子钻空子,还要控制住村民,千万不能让他们闹事!”
阿木勒死死抓着枪,颤声道:“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是保护他们的呀!”
“别想了!”韩孟冷漠地打断,“坚持一下,你们也看到了,现在赶来的都是医生、工兵、后勤兵,只有手枪,连步枪都没带,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必须上去顶着。”
中午,死亡士兵的遗体被统一抬往村外。此时已是5月,就算是高原,温度也接连攀升,遗体如果长时间不处理,极有可能造成疾病肆虐。
韩孟看着黄酬被放进裹尸袋,眼眶胀得难忍。
仅仅是2天前,这位官二代连长还自嘲般地说起自己的理想与英雄情结。韩孟不知道在生命的火光彻底熄灭的时候,他是如何评价自己短暂的一生,会不会将自己看做英雄,后不后悔,如果能回到4年前,还会不会因为这“自以为是”的理想离开机关?
救援队员拉上裹尸袋,活下来的战士们哭着抬手敬礼,韩孟也跟着抬起右臂,直至那狭长的袋子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扬起头,看着高原格外湛蓝的天空,忽然苦涩地扯起嘴角。
黄酬离开的时候,怎么来得及想自己是不是英雄呢?
这名年轻而普通的边防连长,想的明明是如何最大程度保护村民啊!
战士们的遗体被暂时存放在3公里外,村民们却无论如何不愿意交出死者。韩孟怒不可遏,带着张骏就想采取强制手段。救援队长却将他拦下来,摇头道:“这边情况复杂,上面交待过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与村民产生冲突。”
韩孟嘴角紧绷,压下怒火,抓着步枪的手抖了很久才渐渐冷静下来。
分发食物与水也是一场对忍耐的考验。
很多村民明明还有食物,却让自家小孩围着节目组的车不停敲打。
熬到第3天,韩孟已经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一会儿要守着军医们的帐篷,一会儿要回去维持领食队伍的秩序,紧绷着的神经根本无法放松。
原原从未见过他如此憔悴的模样,即便是以前熬夜拍戏,接连一周每天只睡3个小时,他也是精神奕奕的。
但此刻,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积蓄在心底的悲痛几乎将他压垮,神态已经疲惫至极,眼里却有种近乎狂热的光。
谁也不知道,除了操心村民与也许会发生的暴恐袭击,他心里还无时不刻不担心着秦徐。
他太了解自己的“炮友”,这家伙一定已经放弃了去成都参加适应性训练的机会,在喀巴尔大营待命。
或许已经被派去哪里维稳了也说不定。
秦徐这人偏执又单纯,骨子里有种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敬的责任感。
韩孟腹中空空,但紧张与焦虑令他毫无食欲。原原逼着他休息一下,他知道自己没法硬扛下去,这才躺进营房外的帐篷。
但是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总想着秦徐、村民、救援官兵、枪、子弹、恐怖分子,还有已经逝去的战士。
原原看他在帐篷里不断翻身,担心他休息不好,一会儿又拿着枪冲去村里,悄悄兑了一杯化了安眠药的牛奶,端进帐篷让他喝。
他吃不下东西,但牛奶还是能喝的。
再次躺下后,倦意终于暂时驱散焦躁,他眼皮很沉,睡着前仍在想着秦徐。
草儿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数小时后,爆炸声震颤大地。韩孟猛地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抓起身边的狙击步枪。
帐篷外是飞奔的战士,汉语与维语交织在一起,什么也听不清。
1分钟后,爆炸再次发生,原原直接将车开到了帐篷外,吼道:“孟哥,出事了!赶紧上车,我们走!”
村子的方向燃起熊熊大火,他凝目望去,反倒冷静了,“是不是恐怖分子?”
“不知道!”原原急得整张脸都红了,“孟哥,你快上来,小梁已经开着另一辆车走了,组里的人都在,咱们能躲就躲,就算出不去,也不能在这儿等死!”
韩孟五官的线条变得极其冷硬,四下一看,喊道:“阿木勒!”
“我在!”维族小伙子从营房另一边跑来,胸前挂着95式自动步枪。
韩孟紧皱双眉,“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暴恐分子从山崖那边包围了村子。孟哥,我们怎么办?”
韩孟毫不犹豫,“去看看。”
“孟哥!”原原在车上喊,“你回来!”
韩孟跑了起来,头都没回。
原原喘着粗气,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颤抖。半分钟后,他一打方向盘,向韩孟的方向开去。
村子已经被恐怖分子控制,村民们被反剪双手,跪了一片,几处房屋被爆炸移平,救援官兵的临时帐篷被烧为灰烬,地上躺着十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那被血浸透的迷彩,刺得韩孟两眼生痛。
赶来救援的大多是最普通的工兵与军医,只有第3批赶到的战士中有数名维持秩序的野战步兵。
如果恐怖分子突然采取极端行动,他们很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
穿着黑袍的人正持美制枪械走来走去,孩子们发出压抑的哭声,一人迅速转身,毫不留情就冲人群连开3枪。
哭泣的孩子倒在血泊中,护着孩子的老妇也一并断气。
韩孟躲在一处倒塌的房屋后,食指轻轻扣在狙击步枪的扳机上。
他尚不知道恐怖分子究竟是如何拿下村庄,救援的战士们还有几人活着,带来的枪械是否已经被抢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上的步枪,尽可能多地救下村民——尽管对这些危急时刻不讲道理的弱者,他是没有一丝怜悯可言的。
但黄酬将步枪交给了他,一并转移到他手上的便是责任!
他无奈地笑了笑,发现自己与秦徐其实并无多大区别。
或许因为他们自幼在军中长大,理想与情怀早就在潜移默化间深植灵魂。
十几岁时,他学过射击,也钻研过狙击。为了练习手指的灵活与稳定,他也用针线穿过大米,对一切针线活儿都相当熟悉。
第1枚子弹飞出时,他突然想起自己给秦徐缝的纽扣,心脏突然软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
被爆头的黑袍人笔直倒地,他在一片嘈杂中飞身撤退,以房屋为掩体,躲进阴影之中。
5名黑袍人拿着枪向他躲藏的地方走来,他屏住呼吸,冷静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右手已经将自动步枪换至胸前,食指牢牢扣在扳机上。
半个身影露出来时,他猛然向侧面一退,3发连射,1枚子弹正中1名黑袍人眉心,1枚子弹打中另1人手腕,最后1枚却落了空。
一梭子子弹朝他打来,他接连翻滚,1枚子弹擦着他太阳穴飞过,撕咬出了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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