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之前,元宝赶着韩孟和秦徐去洗澡,回来时刚好到就寝的时间,就那几十秒的工夫,宿舍居然就已经传出了呼噜声。
元宝说:“赶紧睡觉,养精蓄锐!”
秦徐躺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本以为刚到一个新的环境,肯定睡不着,几分钟后困意却像冬天的晨雾一样弥漫得层层叠叠。他打了个哈欠,眼一闭上,就进入了梦乡。
可是一觉醒来并不是朝阳初生的清晨,他与韩孟是被元宝拍醒的。
他迷糊地睁开眼,看见元宝一脸歉意,着急地喊:“完了完了都他妈怪我!赶快起来,我忘了告诉你们别睡太死,头儿经常搞夜间突袭!”
第43章
秦徐急忙往下跳,触地时膝盖与脚踝像被钢针穿透一般痛。他闷哼一声,这才注意到膝盖果然肿了,脚踝情况也非常糟糕。韩孟一把搂住他,着急地问:“还能不能坚持?”
他额头上全是痛出来的冷汗,“先下去再说,看训练项目是什么。”
韩孟的膝盖与脚踝也肿着,每走一步就是钻心的痛。元宝在两人前方大喊:“跑起来!一会儿回来我给你们找药,大家都肿过,越慢越痛,跑起来!”
三人到达集合地点时,张泉瀚既没提迟到,也没说迟到了要怎么惩罚,整队后道:“咱们今天晚上的任务是找情报,找到后抄下来,分组合作,哪一组抄下来的坐标点最多,哪一组算胜。”
有人喊了“报告”,问是否计入考核成绩。张泉瀚哼笑一声,半眯着眼看那名队员,“不计入成绩,你就打算偷奸耍滑吗?再问这种问题,你立马给我走人。”
秦徐忍着腿部的剧痛问:“教官,我和韩孟是单独成组,还是和其他哪组一起?”
“单独成组。”张泉瀚注意到他苍白的脸和额头上的汗水,走近看了看,语气稍稍缓和,“这项训练耗时不长,也不用奔跑,你俩感受一下,完了回去上药。”
“抄写情报”的训练在一处烟尘巷道里进行。韩孟一进去就懵了——巷道位于地下,曲折蜿蜒,总面积极大,出入口很多,但有的地方相当狭窄,只够一人通行。
而最要命的是,巷道里全是浓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烟,人站在里面别说找到隐藏着的坐标信息并抄写下来,就是呼吸都极其困难。
张泉瀚没有给他们任何护具,也没有告诉他们注意事项,被推入巷道时,他们唯一的装备就是手上的圆珠笔和便签纸。
巷道中的柠黄色灯光已经被浓烟变得昏暗朦胧,韩孟不敢放肆呼吸,甚至连眼睛也没办法睁大,只能尽量闭气,实在受不了时,才极浅地吸上一口。
但就是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口呼吸,也能让烟尘灌入肺中。那种硝烟翻滚的感觉让人恐慌而亢奋,肺部与气管像被爬虫撕咬一般,心脏因为呼吸不畅而加速跳动,血液在身体里汹涌穿行的声音如同狂怒的海潮。
韩孟单手捂着口鼻,强烈的咳嗽欲望令他头晕目眩。秦徐赶过来抱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卡着他的下巴,用眼神与手势道——千万不能咳出来。
一旦咳嗽,就会吸入更多烟尘,这是个死循环,必须在有苗头时及时掐住。
韩孟也懂,但身体难受至极,强忍咳嗽的感觉叫人疯狂,胸腔就像被推入过量的气体,分秒间就会爆炸。
他眼睛开始充血,手脚不听使唤,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找情报。秦徐在新兵连时进行过染毒地带突围训练,此时比他镇定一些,但情况也说不上好,只能一边护着他,一边焦躁地寻找写有情报的纸条。
巷道里的烟尘似乎更浓了,连灯光都暗了几分。秦徐满身是汗,终于在一处凹陷的缝隙中找到一张纸条。他虚着眼想要将坐标点抄下来,但眼前模糊不清,被浓烟逼出的眼泪将整个世界变得抽象朦胧。他急忙在眼前抹了一把,然而没用,视线仍旧是花的,鼻涕也淌了出来。他整个注意力都在那一串蚂蚁似的坐标点上,忘了尚身处浓烟滚滚的巷道中,本能地用力一吸,烟尘冲入气管的瞬间,脑子就像被高压电打过一般,整个人跌落在地,痛苦地翻滚,咳得几乎要将肺震碎。
韩孟本已自顾不暇,此时却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抱入怀中,脱下上衣死死捂在他口鼻上,将他头部按在自己胸口,快速跑向最近的出口。
秦徐身体猛烈颤抖,韩孟膝盖痛得难以支撑,跑至一半时踉跄摔倒,但竟然没让秦徐从自己怀里摔出去。
他咬着牙站起来,膝盖像碎了一般不听使唤,他红着眼看秦徐,双眉紧拧,右边身体靠在墙上,艰难地向巷道口挪去。
从浓烟中钻出来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怪物。
怪物怀里,护着怎也丢不下的宝物。
秦徐仰躺在地大口呼吸,眼睛直直看着天幕上闪烁的星辰,双手仍旧死死抓着韩孟的迷彩。韩孟这才剧烈咳嗽起来,恨不得将肺都给咳出来。
巷道外的空地上此时有十几名队员,他们无一例外,都没能完成抄写情报的任务。
硝烟味浓重的空气中弥漫着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张泉瀚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失败者”们,脸色虽然难看,但也并无失望的样子。
秦徐终于没那么难受了,支起身子来,喘着气看韩孟,声音沙哑道:“刚才谢了。”
韩孟勉强地笑着,嘴唇乌青,“嘿”了一声,“你老攻”仨字还没吐圆,就再次猛烈地咳起来。
秦徐立即扶着他的背,一下一下为他顺气,另一只手干脆捂住他胸腔,轻缓地拍着。
这动作压根儿起不了顺气的作用,但秦徐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巷道有十几个出入口,不断有队员从里面冲出来,有的倒在地上蜷缩翻滚,有的虽然也咳嗽不断,但得意地冲张泉瀚扬了扬手中的便签纸。
能抄下坐标点的,差不多都是选训队伍里的尖子。
元宝与凌舟最后出来,元宝趴在地上咳得满脸是泪,凌舟脸颊有种窒息般的红,但反应没有元宝那么大。
他平静地走向张泉瀚,递上便签纸,沉声道:“这是我和袁包一起抄的,一共11个坐标点。”
此话一出,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凌舟,就连咳得最厉害的队员也没了动静。
几秒后,有人骂道:“我操!你俩还是不是人?”
秦徐嘴角动了动,低声道:“11个……怎么做到的?”
韩孟苦笑,“咱俩1个都没有,还差点被呛死在里面。”
实际上,1个都没抄到的队员占了选训队伍的一大半,除了元宝与凌舟,其余抄到坐标点的队员也不过抄了1至3个,韩孟与秦徐作为新人,混在里面并不丢人。
张泉瀚这回倒没有骂“一群废物”,但也没夸奖元宝和凌舟,只讲了几个浓烟、染毒环境中的生存要点,完了还嘱咐大家回去先吃桌上的药再睡觉。
所谓的药,其实是热乎乎的蒸梨,每人一个,又甜又软。
选训是猎鹰的大事,忙碌的不仅是带队教官,一旦夜里有任务,后勤队员也睡不了好觉。
温热的汤汁入喉,身子果然舒服了很多,秦徐戳着碗里的梨,脑子还在放空状态,元宝已经拿着一盒气味浓郁的药膏来了。
“前阵子我们刚练半蹲时,膝盖和脚踝也像你们一样肿,抹了这个药,两天就消肿了。”元宝蹲在秦徐面前,在他小腿上拍了拍,“你吃,我帮你抹药。”
秦徐立即放下碗,“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别动,我来。”元宝挖出一团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他膝盖上,“给你抹了我还得去抹韩孟,别耽误时间。”
韩孟就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闻言胸口顿时一热。
凌舟也走了过来,蹲下看了看两人膝盖与脚踝的肿胀情况,“不严重,但你们得有心理准备,张泉瀚不会因为这点儿伤让你们休息,所以未来两三天继续练下蹲时,现在肿着的地方会痛得你们……”
“痛得你们想死。”元宝一边抹药一边接话道,“我当时痛得想把心脏抓出来,实在受不了了就拿脑袋磕地板,差点儿磕成脑震荡。嘿嘿,不过你们也别怂,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来猎鹰这4个多月啊,我算是明白了,只要你自己别怂,什么困难都能挺过去。如果你怂了,那就完了,认怂的人啊,运气都不会眷顾你。”
收拾妥当后,宿舍再次安静下来,秦徐平躺在上铺,膝盖和脚踝凉丝丝的,但似乎又有些热。他闭上眼,回忆起这短暂半天所经历的“非人”训练,既觉得荒唐而不真实,又觉得这才是自己所向往的热血军营。
膝盖的疼痛踩着心跳的节奏,一波一波向周围扩散。
他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笑自己是个变态,否则怎么会因为这种遭罪般的疼痛而兴奋,而着迷?
过去的大半年里,他机械地站岗、巡逻,进行简单的训练,穿着总是很干净的礼服,握着没有子弹的步枪,不停抬起右臂向首长行礼……
他早就过厌了那种生活,却又没有勇气寻求改变,一拖再拖,甚至认定能够拖到义务兵期结束,拖到靠家里的关系升任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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