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屹然说:“那到了给我打电话。”
袁野说:“好。”
第二天袁野去向导师和辅导员请假,说明理由时,两人都露出同情的神色,让他节哀,不要太过伤心。他没有解释自己和袁兴国的关系,订了最早一班的飞机,想着早去早回,连夜赶去了医院。
他到的很及时,一进医院,就接到第二个电话,是二叔打来的,说是已经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了。
袁野走到急救室,看到袁兴国躺在床上,胸膛几乎没有起伏,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袁野的二叔、堂弟,还有一大群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都挤在急救室门口,用一种肃穆的、而又急切的神情,看着急救室里的袁兴国。
早已等候在此的律师松了口气。
袁野没注意这些细节,走进急救室,看到袁兴国眼珠子转了一下,衰败瘦削的面颊突然抽了一下,目光竟然恢复了几分生气。
两年不见,袁兴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如同风中残烛,眼看就要吹灯拔蜡了。
袁野脚步一顿,将袁兴国从头到尾看了一眼,随即走过去,扶住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他。袁兴国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用那只干瘪的手掌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小野。”袁兴国喃喃地说。
袁野垂下眼睛,没说话。
袁兴国沟壑纵横的脸颊两旁淌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小野……小野……”
他真的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撑到此时,似乎只是因为一个执念。
袁野看到他的胸膛如同破风箱一般起伏,一时有些恍惚,隐约听到他说:“小野……你继承……我的……”
袁兴国的话没能说完,头一歪,突然断了气。短暂的回光返照,并不足以支持一个医学奇迹的诞生。
袁野维持着扶住袁兴国的姿势没动,袁兴国不同时期的面孔如雪片般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怔怔地、莫名地看着远方,眼神略微失焦了。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哭声,仿佛有人突然死了爹似的。袁野一下被拉回了现实,低头看看袁兴国青筋毕露的干枯手臂,感到一阵心烦。
很久之后有人来劝他——
律师要公布遗嘱了,先放开袁董事长吧。
袁野淡淡道:“就这么说吧。”
亲戚们面面相觑,最后二叔做了决定,听小野的。
袁兴国的遗嘱很简单。他本人所持有的袁氏集团46%的股份,和下属的凰明影业、白橡娱乐、恒通地产全部的股份,以及所有基金、债券等个人资产,全部由独子继承。
律师读完遗嘱的一瞬间,房间内气氛凝滞了起来。所有亲戚都将目光投向了袁野,包括他的二叔。
在袁兴国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来探望、甚至照顾他的人数不胜数。尽管他因为经济犯罪入狱,但真正充公的在他所有资产中所占比例是九牛一毛。
袁兴国和儿子闹翻的事早已在家族中传开,如今已有很多版本,流传最广的一版是说袁野和袁兴国争权,父子二人两败俱伤,袁兴国的遗嘱上已经把袁野的名字划掉了。
大部分人都对这一点持怀疑态度,但他们相信,袁野不会分到太多东西。袁兴国可能会看在父子情分上,给他留下一点权作糊口,再多就不可能了。
谁也没有想到,袁兴国会把所有遗产留给儿子,一分一厘都不给他们这些对他悉心照顾的亲戚。
二叔袁兴邦看着这个成年不久的侄子,感到自己一颗火热的心霎时凉透了。
而他现在坐的这个董事长的位子,也变得尴尬起来。毕竟,他虽然是袁兴国以外的第二大股东,但实际占股只有13%而已。
他儿子袁佳斌捅了捅他的后腰,小声说:“爸。”
袁兴邦没理他,专注地看着袁野,等待他的下一步反应。
一个二十岁的孩子……袁兴邦想,能懂得这些遗产的意义吗?
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翘首以待的亲戚们,不由挺直了腰背,心想,现在,他是袁野最亲近的人了。
第六十四章 番外(二)
袁兴国的葬礼是袁兴邦协助完成的。令袁野比较意外的是, 葬礼当天, 袁兴邦就提出将公司还给他——这么多年,二叔只是代管。
袁野拒绝了袁兴邦的请求,并且同意参加接收遗产后的第一次董事大会。而到董事会真正开始时,他才意识到, 袁兴邦所说的将公司还给他, 似乎另有目的。
董事会的焦点集中在袁野身上,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能胜任董事长一职, 而袁野的二叔袁兴邦,对此并不表态,全程一言不发。
最后袁野表示董事长仍由二叔担任时, 有人隐晦地看了一眼袁兴邦。袁野两年来常待在实验室,但对这些基本的微表情,心里还是有数的。他走出会议室时, 袁兴国曾经的秘书正在等他,想要上前跟他说话,被他不耐烦地赶走了。
周末他就飞回了学校。他的项目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他和徐屹然找了一间咖啡店,一个写着作业, 一个做着项目总结。
说到袁兴国身后事的时候,徐屹然问他, 那么多钱准备怎么办?还有公司, 46%的股份,太多了。
袁野开玩笑说:“都捐了呗。”
徐屹然认真地考虑起来:“这么大一笔钱,得成立一个基金会, 要有透明的审查制度……”
袁野笑眯眯地看他掰手指,说:“你还真舍得。有了这些钱,咱们下半辈子躺着都能过了。”
徐屹然说:“这是他留给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袁野揉了揉他的脑袋,心说小笨蛋,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眼红你老公吗?
“我会拿出一部分成立基金会,至于剩下的,”袁野仰着头,叼着笔,说,“以后再说吧。”
他没有把袁兴邦的蠢蠢欲动、亲戚们的百般计算说出来,也没有把袁兴国秘书联系自己的事告诉徐屹然。他想,还是解决了这些麻烦,再跟徐屹然说吧。
和那些亲戚一样,他对袁兴国的遗嘱也感到很意外。袁兴国临死前拉着他,希望他能继承袁氏,但他早已有了自己要走的路。更何况,他在管理方面一窍不通。袁兴国的秘书找他,被他当着二叔的面拒绝了。后来这位秘书又私下找了他一回。他从秘书那里拿到了袁兴国留给他的最后一份遗产——整整两箱的信。第一箱是袁兴国和袁野的母亲谈恋爱时写的,第二箱是袁兴国病重后写给他的。
袁野看完信,问秘书,二叔最近在做什么?
秘书反问他,你觉得呢?
袁野用母亲写的信盖住自己的脸,说,我知道了。
接下来半年多时间袁野都在两个城市之间来回跑。他总是在董事会上充当吉祥物,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架空了。他草包富二代的名声传得很快,很多人提起“袁野”这个名字,都会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你说那个袁大公子啊,对,我知道他”。
这笑容背后隐藏了一个众所周知的意义——不就是那个傻逼嘛。
在这样一致的观点下,没有人会想到,短短半年后,袁氏高层风云突变,一夜之间权力重新洗牌,包括袁兴邦在内的数位高层都因经济犯罪锒铛入狱——这是个似曾相识的罪名。
而和袁兴国案件一样,这一次的幕后黑手同样扑朔迷离,多少人费尽心思都没能查出来。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袁氏高层已经换上了一批陌生的面孔,而袁野继承的凰明影业、白橡娱乐、恒通地产三家公司,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其中白橡娱乐的CEO竟然换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据说是做外贸出口生意的魏家的独子。
送礼的人找上魏家时,魏父还在为自家服装厂的一批退货发愁。
“最近在哪发财啊?”
“做点小生意,哪里比得上魏老板啊,以后可就仰仗您啦。”
魏父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位生意做得很大的老朋友,心里嘀咕后者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货被退了,在讽刺自己。
直到在网上看到魏邵出任白橡娱乐CEO的新闻时,魏父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赶紧打电话给魏邵:“你说的暑假实习就是去人家公司当老总?”白橡娱乐他知道,有不少出名的大明星呢!
魏邵苦笑道:“回头再给您解释,爸我这还有事,先挂了。”
好不容易把一天应付过去,晚上魏邵忍不住打电话给袁野:“你还真是高估我的能力了。”
袁野当时还在公司,他已经连续一个月平均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实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袁野说,“你尽力而为就好——谁叫你大学读的是经济管理呢?我不找你找谁?”
魏邵摇头:“大三就给你管理公司,我这履历是够辉煌了。”
“感谢袁大总裁吧。”袁野看了看表,说,“行了,还有事。”
“好,回头再说。”
挂了电话,袁野捏了捏酸涩的眉心,听到敲门声,让人进来。
秘书告诉他,该去今晚的饭局了。
袁野抓起椅背上搭着的西装外套,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信封,那上面母亲的字迹让他抿了抿唇。他想,三年,他顶多在这里耗三年。那之后,他要继续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