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帮你们,又如何?”常姝问。
常媛低了头,看着孩子,道:“不帮我们,则事情败露,张勉死无葬身之地,我和女儿,只怕又要被充为官妓了。”
常媛深深地记着周陵宣当年对常家的处罚:车裂大哥,将自己充为官妓。虽然她逃脱了惩罚,但听到惩罚的那一刻如闻霹雳的心情,她铭刻在心,不敢忘却。以至于,她在同常姝说这些话时,身子都隐隐地战栗起来。
怀中的孩子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终于醒了,扯着嗓子嗷嗷大哭起来。
“长姐,你忍心吗?”常媛问,“若真有那一日,我宁愿带着孩子自尽。”
“你好狠。”
“长姐,”常媛说着,眼中含泪,“长姐啊,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常姝听着这话,不由得动容了。她听着耳畔婴儿的哭声,不知怎么竟冷静下来了。她背过身去,忍着心痛,对常媛道:“要我做什么事,就说吧。”
“多谢长姐!”常媛说着,就要下拜。
“只是,”常姝闭了眼睛,再睁开眼时,整个人都不大相同了,“从此以后,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妹妹。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夜里,常姝又喝了许多酒,琴音拉都拉不住。
“我真是有个好妹妹,”常姝趴在桌上,手里却紧紧捏着酒杯,含糊不清地说着,“为什么都逼我……”
说话间,却又不小心把酒壶碰倒了。
琴音一边手忙脚乱地扶起酒壶,一边关心地问着:“小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今日张夫人进宫又说了什么惹小姐不快的话?”
“张夫人,谁是张夫人,哪个张夫人?”
“就是小姐的妹妹,常二小姐。”琴音用哄孩子的语气道。
“哦,是了,是我的妹妹,”常姝有些大舌头,一拍桌子,坐了起来,对着青萝道,“我妹妹,那可真是能耐!她竟然用她一家子的命威胁我,竟然要我背弃昭若!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琴音听了,心中一惊,收拾东西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小姐是怎么说的?”
“我,我还能怎么办?”常姝说着,又哭又笑的,便往嘴里又灌了一杯酒,还呛到了。琴音连忙上前给常姝轻轻拍打后背。
“玉露,”常姝又叫错名字了,“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让我杀了昭若的人了。”
“还有谁?”琴音问。
“周陵宣啊,”常姝又猛地拍了拍桌子,一脸愤恨地骂着,“他死,还想拉着我的昭若垫背,还想挑拨我二人关系!还想让我杀昭若,我就是死,我也不会杀她!他休想!他就是个混账!我这辈子瞎了眼了才遇上了他!你说是不是?”
常姝说着,扭头问琴音。
“是是是,是混账。”琴音道。
常姝又醉醺醺地趴在了桌上,道:“周陵宣说,我欠他一个约定,让我一旦发现昭若做了对大周不利的事,便杀了她;我妹妹就更厉害了,她以她全家的性命要挟我,让我在大婚时去害昭若……”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都逼我,你们都逼我。”
闹了大半夜,琴音好容易才服侍常姝安睡了。她看着常姝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终于,她还是没忍住,挑了灯,出去了。
等到琴音回到昭阳殿时,她看起来郁郁寡欢的。放下灯,迈进门,习惯性地去掀开床帷察看常姝的情况,这一掀开,不禁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小姐!”
常姝坐在榻上,双手抱胸,看起来清醒的很,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琴音,冷笑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琴音吓得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常姝接着问:“你去同她说什么了?”
琴音颔首道:“奴婢去告诉陛下,有人想在陛下大婚之日害陛下,除此之外,和小姐有关的事,奴婢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奴婢只是想让陛下防范着,没有别的意思!”说着,她连连叩头。
不过,她就算不提常家,陈昭若看是她来报,自然也知道这事和常家脱不了关系了。
常姝低头沉思一瞬,表情凝重起来,片刻之后却笑了,笑得竟有几分阴险。她问琴音:“一仆二主,很不好做吧?”
113 第113章
大婚之日,整个长安城都笼罩了一层红色的喜庆氛围。
丞相柳怀远对这次的婚典很是上心,可以说,这是几百年来最盛大的婚礼了。
京城的所有臣子都来到了未央宫观礼。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官府发的花灯,系上了官府发放的红丝绸和同心结。长安的所有乐师都被官府征用了,大街小巷都奏着欢快的曲子。从常府到未央宫的大街小巷都铺上了大红色的地毯。官府还在一些地方开了粮仓,赈济百姓,可谓是普天同庆。
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会是两个女子的婚礼,天下间最惊世骇俗的婚礼?
常姝坐在常府旧日的闺房里,看着镜中的自己,身披火红色的嫁衣,相比十几年前的青涩更为美丽了。眉间浅浅的疤痕在此时也不甚显眼了,满头的珠翠更是要比从前的华丽许多。
这是她第二次身披嫁衣,但她却是一样的忐忑。上一次,她担忧的是夫君变心,如今她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了。
三日前,她从未央宫里出来,回了常府待嫁。常府的一切都已经被常媛打点好了,看起来同旧时一样。
吉时已到,常姝默默地走到了祠堂中,对着父母牌位深深一拜,然后便要转身离去。一旁的常媛却突然拉住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低声道:“长姐,这东西只要几滴便可取人性命。宫中会有人接应你。长姐万万要小心,莫要误伤了自己。”
常姝冷笑一声,接过那小瓶子,低头看了看,道:“如今,不论我做不做这事,都是伤自己。”又问常媛,道:“你说呢?”
常媛颔首道:“长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长姐不做这件事,我们照样可攻进宫城。只是那时会发生什么便谁都说不准了。长姐,莫要贪图一时欢情,误了长久之计。”
“你的长久,就一定长久吗?”常姝问着,把小瓶子藏进袖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姐,莫要忘了父亲临终前对你说的话,”常媛喊着,“常家永不负大周。”
常姝身影一顿,便接着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了。
常媛看着常姝离开的背影,似乎有些不忍。可她回头看了一眼祖宗牌位,却又狠下心来。
“先祖在上,长姐要嫁为女子妻,此为常家之耻。常媛只是不想让列祖列宗蒙羞,为常家搏个好前程,还望列祖列宗体恤常媛,保常媛今日事成。”常媛跪在祖宗牌位前,深深一拜。
一阵风吹过,香炉上的香被生生吹折,跌落在地。常媛伏在地上,感觉到有东西掉在地上,一抬头,只见是一段未燃尽的香。常媛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冷漠地看着祖宗牌位,然后毅然决然地回头离去了。
常姝坐在花轿中,听着耳畔的喜乐,心中怅然。
“我想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一生一世在一起,可我们中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了。你为了我几乎放弃了所有,可我却有许多不能辜负的。算来算去,竟是我要辜负你了。”常姝想着,不由得有些心酸。
“昭若啊昭若,若有来世,我们不要过得这么苦了。”她想着,微微侧头,透过飘动的帘子看见了沿途的风景。
入眼所见皆是喜庆的红色。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常姝能从他们的脸上瞧出看热闹的神色。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官兵,比往日里的官兵至少多出一倍。
常姝瞧了瞧,又低了头,微微一笑,笑中略有些苦涩:“也罢,此生能与你共赏这十里红妆,也值了。”
这次婚礼,丞相柳怀远亲自做了迎亲特使。他腿脚不便,却还是强撑着骑上了红马,一路从常家到了宫门。远远地看着未央宫,柳怀远不禁一时感慨,他似乎看见了许多年前,宁王周陵言做迎亲特使,同样是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从常府到未央宫。
时间过得真快,太快了。
未央宫里,陈昭若在台阶之上站着,青萝立于她身侧搀扶着她。陈昭若看起来虚弱得很,纵使红妆也难掩她的疲倦。
做帝王就是个劳心劳命的折寿活。
陈昭若一直向外望着,终于,那迎亲的车驾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陈昭若一时竟红了眼,就要上前。
“主子,还远着呢。”青萝忙拉住了陈昭若,轻声提醒道。
“是啊,还远着呢。”陈昭若重复了一遍。
她深情地望着那花轿,看着那花轿由远及近,她心中不禁感慨,对青萝道:“越来越近了。”
“是啊,越来越近了。”青萝附和道。
“十几年前,她出嫁时,我就在想,她披上嫁衣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她是个出众的美人儿,虽然她自己不这么觉得,可她就是个美人儿。我第一眼看见她,看见她对我笑,笑得极美。如今,我可以看着她身披嫁衣对我笑了。”陈昭若轻声说着,声音里是无限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