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城没看他,低头接过水,无声地喝着。
楚墨跟在陆然身后进来,看着喝水的温城说:“你妹妹的手术做完了,人没事,手上的结果是能恢复差不多。”
顿了顿,楚墨略有些好笑地道:“你知道差不多什么意思吗?就是她的手看着和正常人一样,但里边已经不一样了。她的手已经不能支撑她做任何超负荷的事,比如提重物、做俯卧撑……当然,钢琴也不能。”
温城那遮挡他垂下的眼睛的睫毛颤了颤,杯中的水泛起微小的波纹。
“幸好我的人及时收到消息赶到,她没受什么其他的伤害。”楚墨道,“动手两个初中生未成年,有底案,成年就得服刑,一直跟陈奇混,口紧,告了顶多再坐几年牢,出来跟陈奇照样自在。”
温城捧着被子的手逐渐握紧。
楚墨注意到这个细节,上前拿回杯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城:“温城,你看你现在能做什么?你的硬脾气能保护你妹妹吗?你现在拿镜子照照你的脸,你敢用这张脸去见你妹?晚上不做噩梦就要感恩了。”
“有意思啊,”陆然冷嘲热讽道,“以前得见温校草一面回去做美梦,现在改做噩梦了。”
温城沉默半晌,用极沙哑的嗓音微弱地道:“……我错了。”
楚墨轻笑了一声:“您哪有错。”
温城靠在床板上将眼睛闭上,疲惫地说:“陆然,对不起,我错了。”
陆然没见过温城在医院时的样子,温城的突然示软让他的脸板不起来,坐着几分钟之后还是露出了一分心疼,他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温城没什么动静,陆然拉着楚墨离开了。
温城一个人静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可之前发的视频已经没有踪迹了。
陈奇早就留有一手。
温城气得把手机砸在床上,手抱着腿,把自己的脸埋在膝间。
想自杀。
想死。
连呼吸都太困难,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最爱的人被毁了,他连告陈奇的本事都没有。
温爸和温妈的话语一直在温城脑海盘旋,温佳柠被折磨时的神情也在不断回放,一种对自己的恶心和厌恶由心底生出,恨不得将他摧毁。
死了呗。
温城缓慢地起身,颤颤巍巍地下床,他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很轻易就找到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刀还能反映出他的面容,左脸被温爸打得肿胀,额头磕破了皮,其他地方大块青紫,眼下的小痣在这些伤下看不清楚,实在丑陋。
温城扯了扯唇角,把亮的刀锋抵在手腕上,刀压着脆弱的皮肤,再用力一分就能渗出血丝。
温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手腕出神,迟迟没下手。
几分钟之后,他一个激灵将刀扔回抽屉,翻身上床拾回手机,在手机屏幕上敲打几个字,仔细地查看起来。
温城养了一个月的伤。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待在陆然店里,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沉默寡言,有时候陆然问话他也不会回答,眼睛虽然在看你,可你分明不在他眼里,好像透过你能看到别的什么东西。除了这点不对劲之外,温城还恢复得不错,他每天都在背单词,英文的、法文的,在陆然店里忙不过来时还会上去帮忙。
温佳柠的伤好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但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医生建议她暂时休学,所以温佳柠现在在家里休养。
温城听到这个消息仅是点点头。
陆然有些不放心,多说了一句:“医生说她的情绪已经慢慢恢复了,她很坚强,你应该最清楚。你别……做什么傻事。”
“我有分寸。”温城答道。
陆然以为这事就那么过去了。
是的,以为。
第五十七章
那天晚上下小雨,天气不好的时候陆然心情也不怎么样,于是早早关店泡吧去了。
而温城戴上黑色口罩,换上黑裤,穿上黑色的连帽外套,戴上的帽子半遮盖住他的眼,他双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从后门离开了。
这天是陈奇大哥的祭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到墓地看看,不带任何人,今天也一样。许多人都知道陈奇的这个习惯,温城自然也是。
陈奇对着墓碑说了几句问候,把带来的酒洒在面前的土地上,郑重地拜上三拜才转身离开。
温城是在他走下一半的时候从树下出来的。
温城一身黑色,且是从陈奇的身后出来,等陈奇注意到的时候温城已经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钳制住他两手了。
陈奇挣扎了一会儿却挣不开,温城放开捂住他嘴的手,陈奇立马就叫了起来:“你他妈是谁,是不是想死?”
温城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掌长的水果刀,没说什么,从陈奇的后腰捅了进去。
陈奇的嘴张大着却没了言语,温城放开压制他的手,陈奇也无力反抗,跪坐在了地上。
温城一手提着陈奇的衣服把陈奇摊平,在陈奇看着他瞪大眼睛之后摘下口罩,温城脸上没有一点情绪,冰冷得像个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疼吗?”温城平静地问,跟着坐在了陈奇的身上,正面又给了陈奇一刀,“我查了好久,从这个地方……”温城用刀尖指了指陈奇第一刀的地方,“刺进去你会很疼、没有力气反抗。力度和角度控制好了,流血不会太多。”
“当然……”温城又在不同的地方捅了一刀,“这些地方也是。”
温城下刀提刀的动作都很缓慢,陈奇能清楚的感觉到刀慢慢磨破皮肉的滋味,尖叫都无力。
温城用略微可惜的语气说:“你怎么不叫?可以叫啊,这里除了你我,都是死人。”
“温城……”陈奇喘息间艰难道,“你……疯了……”
“没疯,”温城边说话,手下边动作着,“我头脑很清醒,不然你就死了。”
陈奇看温城的刀尖划到手腕上,立马明白温城要做什么了,“你……你……”
温城没理他,因为此刻他需要专注。
陈奇疼得手不停颤抖,温城把他的手按定在地面上,刀尖小心而缓慢地刺进陈奇手腕里,温城低声道:“你知道挑筋怎么做吗?我原来也不知道。一不小心的话,你就会血流如注,失血过多死亡。啊,不过你放心,我生物实验成绩一直不错。”
什么阴险什么毒辣,陈奇此刻都没有了,他的泪从眼角划出,疼痛挤在他的喉咙,他非常艰难才说出几个字:“疯……疯……子……”
“你不是很会玩么。”温城没情绪地笑了笑,处理好陈奇一边手之后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的药和绷带给陈奇包扎上,接着又挑另一边。
这个过程十分难熬,陈奇几乎要相信自己真的能被疼死,可他的毅力又很坚强,硬是撑着没昏过去。
墓地、小雨、温城。
往后的日子里,这三样东西一直是陈奇的噩梦。
陆然在温城给陈奇包扎的时候打来电话,温城先是不紧不慢地给陈奇处理好才接电话,陆然在那头快疯了:“你现在在哪?!”
“肆院。”温城镇静地回答。
肆院就是这块墓园的名字,陆然瞬间明白了,在那头骂了一声把电话挂上了。
而温城这边,他把电话放到一边,对满身是汗的陈奇说:“好了,趁救你的人还没到之前,我再告诉你还有哪些地方是捅了不会马上致命的。”
最后陆然、楚墨带着所有急救的装备和楚墨家的私人医生赶到的时候温城手上都是血,小雨不足以把血液冲刷干净,陈奇的衣服上都是深红色的血迹,温城因为穿着黑衣,血在他身上并不明显,楚墨直接上前把温城撞翻,陆然带着医生和救护把陈奇抬上私家车。
楚墨少有的愠怒,把温城的刀夺过扔远之后一拳砸在温城的鼻子上,温城脑袋被打得偏向一边,双手平躺在大地上,那头车里坐着各种急救,这边人却跟死了一样。
“有意思吗?”楚墨的发被淋湿,雨水在他发尖汇成一大滴水砸在温城侧脸上。
温城被问得笑了。
这些天来第一次眼带笑意的笑,笑得无法自拔,笑声闷在喉间低低的传到另一头医护队那里,在一片墓地里格外慎人。
温城扭过头看楚墨,笑着说道:“我都这样了,你们还要护我啊,干脆让我跟陈奇去坐牢、去死不行么?温城这个人现在就是个笑话、个人渣,留着我耗你们资源何必呢?”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已经很难说清了。你说是温城的错,可是这是他乐意要的结局吗?起初他也不过是喜欢一个男生。怪告发他和徐柳尧的恋情的叶桥?怪一心想保自己却把温城推向不可饶恕的地步的徐柳尧?怪不理解温城的温爸温妈?怪伤害了温佳柠的陈奇?如果单单是这些人,还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把这一切串联、推进的正是温城他自己。
每个人都有罪。
温城罪不可赦。
“如果不是陆然一直放不下你,你这样的状态我连一眼都多余。”楚墨抓着温城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听着,你妹妹的手还有机会痊愈。英国有所医科大学正在研究这方面的项目,我有关系联系上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只要你提供资金,他们能给你妹妹做一次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