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周安怡,周安怡也刚收回凝着的视线,“嗯,带到了,我们走吧。”
尹亦白不疑有他,排在检票处寥寥几个人后面,低头码字。
身后有人看手机,不小心戳到尹亦白脊骨,她余光控制着距离往前挪了半步。
一股极淡的香水味道从身前传来,尹亦白鼻翕微动,分辨不出具体的品类,只觉得有点好闻,又不过分有存在感占领全部感官。
周围的交谈声不是很大,但是有点杂乱,她偶然听见“认识”“邻居”“没有”的温柔字眼,熟悉感窜上心头。
“你又开始码字了吗?”
尹亦白刚准备寻找来源,身旁周安怡问她,“感觉都过去好久了。”
她印象里上次尹亦白这样投入地无时无刻不在打字还是大四,正是她系列小说完结评分达到一个小高|潮的时候,尹亦白几乎所有的碎片时间都用在了码字上。
今天碰面时起先周安怡没太在意,以为尹亦白在忙工作上的事,着眼细看了一会发现眼前的人神似当年的状态,手里一刻都停不下来。
“对啊。”尹亦白笑,大方承认,“不过最近我在尝试些别
的类型。”
“别的?”周安怡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道真是热情不减。
“嗯,我想写言情。”
两个人随着队伍往前走,检票口与她们之间的队伍还剩下两个人。
周安怡表情讶然,尹亦白笑意更甚,神态里透出自信。
理解了两秒,周安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和小姨说好了吗?后续还可以...”
问到一半她停住了,能不能出版还不是现在能确定的事。
害,真是一时没接受过来,脑子都乱了。毕竟小白恋爱史空白,什么经验也没有,写言情小说...
尹亦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摇摇头:“不出实体。”
“......我就用原来的笔名在站上注册了作者号,不打算签约,就这样先写着。”
纪书颜一点一点给梁茹解释了尹亦白是医院里的那位警察、和她是邻居、碰巧今天买了同一场次的话剧票。
梁茹眼睛泛直地听她讲。
听完之后皱了皱眉,半天才惊叹出声。
“那可真是有一些缘分在里面的。”
联想起早上尹亦白也是这样流露出惊讶,亮亮的眼睛直勾勾地。
纪书颜脸色柔的,这时才听见身后尹亦白的说话声,她们相隔的距离很近,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一点点气息扑洒在头发夹起而露出的后颈。
纪书颜肩部不露神色地僵住些,眼睛眨了一下。
所幸检票很快,她和梁茹走向对应区域的观众席,不自在的感觉随着距离的增大步步消散。
*
两个多小时后灯光起,演员谢幕。
周安怡去后台给老师送花,遇见几个同门,有男有女,尹亦白也认识,就约了一起去附近的融合餐厅小聚。
不远,走着去。
近十点的晚风有些微的寒凉。
尹亦白脸上蔓延过的热意还没有消散,被吹得有点冷,就把卫衣帽子戴上低头走着。
地上被卷起的落叶将风具象化,尹亦白倏地想起剧里那句“起风了”,抿抿唇,眼眶红了一圈。
一直到几个人在餐厅坐下,她都垂着脑袋,没说过几句话。
问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她也拒绝了。
刚工作时所里隔三岔五发生紧急情况,尹亦白养成不随意喝酒的习惯,最近警力充足些不需要对自己那么硬性要求,只是...她觉得今天没什么非喝不可的意愿。
“小白咋了?”有人问。
周安怡看她,叹了口气,“她还没走出来呢。”以前就这样,本来人性格就外放,文字创作过程中更是敏感,大开大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同门和她们都是一个社交圈里的,家境殷实,几个人合力投资制作过一部短篇电影,投了小七位数在影视基地租场地、拍摄、监制、剪辑,给老人当作寿礼,几家长辈都认识,尹亦白也参与其中凑了热闹。
但是其他人比不上周安怡了解她,一阵哄笑过后尹亦白垮着小脸独自坐在稍远的座位上,就差贴上“别管我啦”几个大字以示世人,众人也就放任她自由。
刚刚看的话剧是一部群像剧,讲家与国的关系,讲战争与和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主角,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条曲曲折折向前推进的线。
尹亦白的思绪在三个家庭之间跳跃,她想不通老爷子家里蒸馒头有面为什么不给小妞子吃,瑞宣为什么不去买细粮,小妞子完全可以不用因为他们做的决定得阑尾炎而死...
她一遍遍审视剧中角色,视角从老爷子出发,转换到告密的、枉死的、拉黄包车的...最后想起大赤包,那是一个突破传统妇女形象的精彩人设,生龙活虎、泼辣豪爽,最后被人陷害入狱,死在一团污秽里。
尹亦白闭闭眼,颤着气息呼出几口气,真的哭了。
她“呜呜”地仰起头,几滴眼泪顺着侧脸滑下,众人安静了一会,目光聚焦过来,随后发出一阵爆笑。
他们看剧多看演员的表达、和内核是如何契合的,少像尹亦白这么有代入感、情感让他们意外地感觉到充沛。
尹亦白“呜”地更厉害了,有女生揉了揉她的头表示安慰,周安怡顺顺她后背给她递纸巾,也没忍住笑。
-
略感闲适地从剧院出来,纪书颜和梁茹停停走走,聊着这版卡司的剧情处理,体感是编导不如以前,删减太多。
两人没开车,聊天散步走到附近商业街,梁茹摸摸肚子然后看向纪书颜。
心有灵犀。
下班之后没吃晚饭,饿了。
纪书颜好久没有闲下来自己找感兴趣的餐厅认真地吃上一顿饭,她看看周边不在少数的餐厅,琳琅满目、无从下手。
“这家西餐还是火锅?”
梁茹知根知底地没问她,直接给了选择,“要不就这家西餐吧,人多看着怪热闹的,我们也看看现在小年轻都流行点什么?”
纪书颜似有不信地看她一眼。
梁茹假笑,坦言:“走不动了。”
纪书颜心里还残留一点悲剧的余温,被梁茹轻松逗笑,走在前面推开门,宽解她:“梁茹。”
“你还很年轻。”
“什么年轻?谁年轻?”
跟侍应生走到临落地窗的一处餐桌坐下,梁茹大拇指向身后指了指继续扫码点单,“他们才叫年轻。”
“我说的是...”
“心态年轻是吧?我知道。”
“我心态挺年轻的,也觉得自己看上去不是二十多岁、最起码也没有人老珠黄吧?”
“但是架不住亲戚朋友一直催啊!”
看纪书颜停顿住了,确实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梁茹叹口气,跟她解释:“没有女人喜欢把这种事挂在嘴边,我心里也不愿意承认啊,但是身边总会有人提醒你的,这个三十岁都二胎啦,那个找了个条件好的呀,还有念大学的就把证给领了...”
纪书颜身边没有常来往的亲戚朋友,不知道这种形式现在这么普遍,听梁茹讲才觉得这样的事情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梁茹问:“那天我妈都问我,说记不清我上一个对象是什么时候分的,你说好不好笑?”
纪书颜淡声答:“想催你结婚。”
“就是这个意思。”
她从若有所思到明白了梁茹的意思。三十加女性社会生存环境的全貌是这样的,事业、家庭、年龄,把把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几桌之隔梁茹口中的“年轻人”传过来好大一阵笑声,就餐者纷纷侧目,纪书颜也看过去。
担忧的情绪冒出来。
怎么
哭了?
和朋友吵架了吗?
她很快否定这个猜想,这时候和尹亦白同行的朋友们也围过去两三个,揉揉她脑袋,给她擦泪、捏捏她脸。
纪书颜心放下来,耳边听梁茹讲话,目光淡淡的,停留了一会才挪走。
尹亦白瘫坐在椅子里,两手拿着纸巾搭在腿上,眼睛不知道盯着哪处地面。
她发现尹亦白有一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睛,鼻梁也高,五官生得优越。哭起来大大方方的没有扭捏,眼睛红红,脸也红红,小脸埋在帽子里,被人捏过后产生的白色指印很快消失。
没过一会又拿纸巾按在眼睛上,纸巾润湿一块,拿下来的时候嘴抿成一条直线,脸上肉也嘟起来,本人好像陷入一种极大的悲伤。
可是却没有带给周围人低沉的气氛,和朋友说两句话,又抬手抹眼泪,最后仰着头好像在撒娇求饶一样。
空气中慢慢聚拢而成了一团轻盈的小粉雾,笼罩住纪书颜,也飘向尹亦白。
“我点完了。”梁茹把手机推过去,“看看你吃点什么。”
纪书颜视线收回来,把情绪挥发的空间留给尹亦白不再打扰,粉色小颗粒无声散落四处,她很快点了份藜麦蔬菜沙拉。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聚餐进入尾声,周安怡和同门们都在整理衣服物品、叫代驾,尹亦白梳理完话剧里的人物设定,将目光凝在半空,任思绪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