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修严说:“我和父亲叫人在周围找了,现在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其实也算是好消息。
谢老说:“你弟弟是个好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的空话。一个从来不曾独立生活、从来不曾离开过家人的孩子,如果真的被冲到那种偏僻可怕的地方,有多少活下来的可能?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凝。
袁宁胸口有些发闷。
他知道黑暗和孤独有多可怕。
如果他一个人流落到那样的地方,一定没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吧?
但是,也许四哥比他聪明呢?
袁宁忍不住抓住章修严的手。
即使章修严什么都没说,他却莫名地知道章修严这一刻很难过,需要人安慰。
章修严看了袁宁一眼,不愿意袁宁察觉自己的软弱。他稳了稳语气,说:“不是要给谢爷爷煮面条吗?”
袁宁说:“对!谢爷爷我学会煮面条了,我可以煮给你吃吗?”
谢老微微颔首,让过来准备晚饭的钟点工在旁边看着袁宁。
袁宁跟着钟点工往厨房走,走到转角时悄悄回头,只见章修严用手撑在眼睛上,似乎想将涌出的眼泪挡回去。他鼻子一酸,心里也难受得很,不由诚心诚意地为从未谋面的四哥祈祷起来——
四哥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回来!
要不然大哥他们都会伤心的!
袁宁专心煮面。
袁宁没学什么花样,面很快下好了,他亲自捧乐一碗给谢老,自己和章修严也分了一碗,三个人不再提刚才的话题,一口一口地把面都吃完。等面没了,谢老还把汤也喝了大半。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谢爷爷,汤我没尝过味儿……”
谢老说:“没关系,把面汤喝干净是你谢奶奶的习惯。她小时候穷惯了,喝几口面汤都觉得是天大的美味,更何况是这种加了蛋的汤。我以前总笑她改不了这穷酸毛病,她却说喝点暖汤,对胃好……”说着他也有些出神。
袁宁也小口小口地抿了几口,想起二婶从来不煎蛋,只煮鸡蛋羹或者做汤,这样每个人都能尝到一点。
虽然这世上让人快乐的事情那么多,但是为什么让人难过的事情也一样多?
他真希望所有人都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分开,所有人都能高高兴兴健健康康地在一起。
可是,如果不能呢?
“喝完胃确实暖暖的,”袁宁摸摸自己胃所在的地方,“大哥,胃是在这里吗?”
章修严认真看了看袁宁摸着的地方,摇头说:“还要再下面一点。”
袁宁说:“那肯定是它正在往下跑,我觉得这里暖洋洋的!”
章修严说:“应该是。”
他们兄弟俩一个严肃一个稚气,谢老听着他们说话,刚才的伤神不知不觉少了几分。
很快地,他又听到袁宁结结巴巴地喊:“大、大哥!”
章修严看着他。
袁宁勇敢地说:“你也喝喝看!”
章修严看了眼飘着蛋花的面汤。这汤和中午的看起来有些不同,大概是被他打击之后,袁宁又去找沈姨“学艺”了?
袁宁见章修严不动,再接再厉地鼓动:“三哥说你曾经胃痛,谢奶奶说喝点暖汤对胃好的。”
谢老眉头微微舒展开,也帮着袁宁劝说:“宁宁手艺不错,汤挺好喝。”
章修严也端起面碗喝了几口。袁宁往蛋里面夹了姜末,汤里带上几分生姜的辣意,入口有些辛辣,这要不是天气够凉快,喝下去说不定会出一身汗。
章修严客观评价:“确实挺暖和。”
三个人都把面汤喝光了。
谢老说:“接下来几天我想带招福去牧场那边走走,它很久没出过门,肯定闷坏了。”招福惊吓过孩子,在这边不能再随意带出去。谢老也想去牧场那边采采风,所以这两天一直在做准备。
袁宁不太理解:“牧场是什么?”他生在偏僻的地方,没有连片的草地,也没有连片的田野,周围有很多山,水田都是断断续续的,没有人在那边开牧场,自然也没听人提到过。
谢老耐心解释:“就长着大片大片的青草,可以供牛羊和其他动物自由生活的地方。”他回想着自己那个牧场的模样,“我的牧场那边有一条小河从草场里穿过,像是一条亮闪闪的银带子,把草场劈成两半。小河在草场中央汇城一个小湖,不是很大,比我们这边的湖要小很多,湖里长着睡莲,现在应该有青蛙在上面呱呱叫,小蝌蚪躲在底下游来游去。牧场的房子就建在小湖边,红色的屋顶,暖黄的墙,那边什么东西都是你谢奶奶挑的。在房子周围围了一整圈的篱笆,立马上面爬满牵牛花,一开始只是红色的,后面慢慢开出了白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没什么香气,但你谢奶奶很喜欢它们,说它们很顽强,只要有地方就能长,有太阳就能往上爬。”
袁宁听得入了神,好像已经走到了那红色屋顶、黄色墙壁的房子前面,看见那努力迎着阳光往上爬的牵牛花。他不由追问:“那房子是在湖的哪一边?”
谢老摆了摆自己的右手:“在右边。”
袁宁继续问:“那湖的左边是什么呢?”
谢老说:“湖的左边是延绵的草地,起初是很平坦的,走上几分钟会看到个缓缓上升的斜坡。那坡上阳光好,长着不少野花,春天和夏天都会开得遍地都是,你谢奶奶很喜欢。不过负责管着牧场的叔叔很烦它们,因为有些野花是牛羊或者马儿不能吃的,他每年都要去清一清。”
“这样啊!”袁宁也很喜欢野花,但他也很喜欢牛羊和马儿,如果牛羊和马儿不小心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走上这个斜坡,可以看到一片白桦林。它们站得笔挺笔挺的,而且像雪一样白,到了秋天叶子会变黄,非常漂亮,可以用来做书签。”谢老越说越觉得那是个盛满回忆的地方,更坚定了带着招福去小住的心情。
“我也好想要这样的书签!”袁宁很羡慕。
谢老就是考虑到章家现在的情况,才会和袁宁说这么多。他说:“如果你家里人同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招福它虽然好了很多,但我精神不太好,没办法陪它玩太久。如果你也过去的话,它一定可以玩得很尽兴。”
听到谢老的话袁宁本该高兴,可他眼底的光亮霎时少了几分。他张了张嘴巴,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章修严的意见。
章修严一直在旁边听着。他看得出袁宁分明已经被谢老的话勾走了,可在谢老提出邀请的时候,袁宁的眼神反而黯淡下来,竟是硬生生把刚才那种渴望给压了下去。
章修严知道自从出事之后,谢老请了专业的护工全天候跟在左右,牧场那边必然也有可靠的人守着,安全问题应该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袁宁来说太沉重,去散散心是不错的选择。
章修严说:“小孩子总爱跑来跑去的,肯定会给谢先生您添很多麻烦。”
谢老说:“不要紧,真要能给我添点麻烦,我还觉得高兴。”他主动提出另一件事,“我正要托人找个司机,你要是有相熟的,可以给我推荐一个,不过把我们送过去后得跟着在那边小住几天,到时把我们送回来。期间有什么需要出去买的,也得他来开车。”
章修严说:“没问题。”
袁宁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却发现自己有点听不懂。
一直到离开谢老家,袁宁还没回过神来。
大哥这是……这是同意让他跟谢老去牧场玩了?
等快走到章家大门前,袁宁才扯住章修严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大哥!”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眼睛亮亮的,直直地与章修严对视:“我真的可以和谢爷爷一起去他的牧场看看吗?”
章修严说:“对。”
袁宁说:“可、可是家里……”
章修严说:“你能帮上什么忙吗?”
袁宁的兴奋瞬间被浇熄了。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会刺激到妈妈……那天妈妈看到他后就昏过去了……
他不在还更好一点……
想到这里,袁宁抓住章修严衣角的手不由紧了紧。虽然章修严已经保证过不会送走自己,袁宁还是忍不住紧张地问:“那、那大哥你会来接我的吧?”
章修严:“……”
这小结巴为什么总这么容易想那么多?
章修严意识到自己不能用对章修文和章秀灵说话的方式来和袁宁说话。
这家伙会当真,而且会看得很重。
章修严弯身把袁宁抱起来:“我说过,你永远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袁宁感觉自己越来越习惯章修严的怀抱。他忍不住伸手圈住章修严的脖子:“以前我问爸爸妈妈是不是想把我扔在奶奶家不要我了,爸爸妈妈也说他们会永远爱我、不会离开我,”他把双手收紧,脑袋埋进章修严颈窝,“住在校舍的时候他们每次都说会早点回来,但我知道他们是哄我的,因为他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去做……大、大哥,你是不是也是哄我的?”
章修严喉咙发涩。袁宁他的双亲奉献出去的太多,留给自己孩子的太少,就连给孩子的承诺也成了哄骗,却不知这样会让孩子很难再相信别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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