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阴沉的天气里,囚徒身上的气味还有面前这座高大的建筑都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时节快入秋了,却连风的影子都还没有来。闷热、潮湿,再加上这里独有的滚滚黑烟,给夏天匆匆叙写了个敷衍的尾声。
“罗尔夫、马库斯,立正站好。”
马库斯虚心地往后一瞥,只见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我操,军衔大了了不起啊?”马库斯很夸张,但还是尽量放小了声音道。“这是纪律。”费恩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地一摊手。其实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在队列后走来走去检查,远没有当年只是个普通士兵时站在队伍里立定那么轻松。何况队伍里还有几个不服管的话痨。
说是不服管,只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比较好而已。罗尔夫和马库斯有时嘴会有些毒,但对于费恩比自己高的军衔从来毫无怨言。费恩对工作的态度他们都看在眼里,而且兄弟之间本就不应该有什么猜忌和怨恨。
马库斯只好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恢复立正的姿势。然后费恩便沿着队列离开了。
“干嘛那么严肃,又没有长官检查。”马库斯嘟囔道。
“没有事没有,可是费恩先生快要变成指挥官的眼线了——诶,你看那里。”
罗尔夫超前点了点下巴。马库斯小心翼翼地伸头望去,在接近队末的地方,排着两个男人。在蓝白色的囚衣涌动之中,一高一矮的两人比其他人靠得更紧。彼此的脸因为死亡的迫在眉睫而显得苍白无力,矮的那个努力控制住恐惧的情绪却止不住浑身瑟瑟发抖。
待他们再走近一些,马库斯才看到两人之间,垂下的脏兮兮袖子所遮住的,那两只紧紧地勾起了尾指的瘦削的手。
马库斯下意识又去捅左边有点走神的约纳斯:“看,基佬。”
“你能不能不用这种称呼。”约纳斯厌恶地拍开他的手。他一点都不排斥别人用他和男友开玩笑,只是对这种带有偏见的称呼仍然很反感。
“好好好,是是是。”马库斯一点也不诚恳地道,“不过作为业内人士,你能不能看出他们两个哪个才是被上的哪一个?”
“无聊!”这次轮到马库斯收了一个白眼。约纳斯却继续看着那对在风中几乎一碰就会倒的恋人。
——这么脆弱。
“如果这样就能被定罪的话……”
马库斯闻声转过头去。同时约纳斯也回头,背后那双从前毫无波澜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暗淡了许多,似是还透着几分哀怜。
费恩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踱着步沿着队伍继续向前走去。
第32章 VII.办公室
诺亚揉了揉感到有些疲劳的眼睛。整理好桌子上的东西,将一张重要的便签压在玻璃板下。
桌子上那封信,在中午被费恩带来之后他就已经拆开读过了。伊尔莎努力想用很正式的语气向父亲交代自己有些无趣的假期。尽管还是出现了好几个拼写错误。
诺亚再次抽出那封信。让他略微不爽的是,在几排抱怨之后,那些“请帮我转达给费恩哥哥的话”密密麻麻地几乎占完了剩下的小半张信纸。连语气似乎都比写给自己的亲昵很多。
……到底谁才是她爸爸呀。
诺亚笑了笑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思忖着到底要怎么跟费恩讲这件事。
那个孩子似乎真的很喜欢费恩。
他拉开一个小抽屉,将信放好。起身关灯,然后走出办公室将门掩好。
诺亚一如既往地将费恩骗走不让他在这里陪着熬夜,想到这里他的眼前突然闪现过那张脸庞上出现过的各种表情。自己已不知觉地沉湎于揣测他藏在冷漠后的悲喜,甚至于将他完全占有,面对他无力的哭泣,心里却只有还想要看到更多的欲望。
他从第一天起将费恩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后来,又像兄长一般关切他。
而如今,演化到分明就是圈养宠物时的那种俘虏与主宰的关系。
他却从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的心中是什么地位。
这关系有些扯不明白。诺亚再次感到头脑钝得有些转不起来了。他从未想过伤害他,那一夜却摧毁了他的全部。
莫非只能怪罪酒精作用?
之后的日子诺亚仍像之前那般对他,而费恩也仍在努力地工作。可那种连他自己都不一定注意得到的眼神回避,分明昭示着费恩仍没有放下一些东西。
或者是,又捡起了一些东西。
第33章 VIII.军营
在被子里反复确认过自己身上的痕迹都消失了之后,费恩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在正常时间段里提着桶去澡堂洗澡了。
费恩在去澡堂的路上,看见约纳斯一个人站在公用电话那里小声地说着些什么。费恩本来无意探听,却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我想你……我快受不了了……不要……等仗打完了我就去告诉我爸妈……你说过我们以后可以住在一起的……嗯……是的……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我好想要你……”
费恩装作有急事的样子快步地走过了约纳斯和公用电话机。
罗尔夫和马库斯踏入寝室的时候觉得气氛有些异样。刚刚从澡堂回来的的费恩穿着白色衬衫坐在床上看书,卡恩和鲁迪默默地清点着刚发下来的物资。明明房间里应该非常安静的——但是不。
约纳斯的床位上有一团——抖动的——被子。
“这野猫发春一样的叫声是什么?”罗尔夫的表情扭曲得很怪异。
“我们宿舍死过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怨妇?”马库斯的表情更怪异。
费恩动动指尖翻了一页书,很平淡地道:“我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我也不知道。”
罗尔夫和马库斯很坚定地对视了一眼,走到约纳斯床前,抓住被子的角落一掀——
约纳斯因为突然到来的光亮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可是一瞬间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赤\裸的身体上到处泛着温暖的潮红,汗珠沿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流下。一只手放在蜷缩起的腿间,做着正常男人会做的那种事情。而另一只手绕到了背后,伸到……伸到某个可以伸到的地方。
这次连坚定的对视也没有,罗尔夫和马库斯整齐划一地将被子闷回约纳斯身上。
然后罗尔夫坐回床上,马库斯拉开桌边的椅子开始整理他的私人物品。于是宿舍里又重新变得异常安静。
费恩翻了一页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德意志……帝国……工业……产量……平均……”
他在脑子中狠狠地默念着书上的句子。
哗的一声,约纳斯掀开被子坐起来,满脸酡红地扫视了一圈做着正常事情的室友们,没有任何人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约纳斯镇定了一下,很淡然地穿好裤子站起身,拿着毛巾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噗。”马库斯松了一口气。宿舍里面变回了真正的安静。只有费恩不时翻书的声音。
“欧洲经济……”
“好吧。诺亚冯塞弗尔特。”费恩用力想道,“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第34章 IX.奥斯维辛集中营
费恩不停地在工作区周围巡查,说白了也就是不停地转悠。他对比了一下从前老在诺亚的办公室和政治部之间跑来跑去的日子,很难说哪项工作更难受。总之就这么到处晃来晃去让他莫名地觉得很厌倦。
他拐过工厂的一角,看见了和步\枪一起靠在墙边的约纳斯。见他脸色有些不好,费恩便走上去询问。
“我好像有点伤风。”约纳斯的语气也有些蔫,“我跟马茨换了明天的岗,忘了告诉你,抱歉。”“没关系。”费恩点点头。这段时间大家都发觉他比原来有人情味了许多,“药片的供给最近好像比较少,回了宿舍我给你我的那份,你多休息一下,换岗的事情我帮你安排。”
约纳斯感激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那表情却又转为哀伤:“我觉得爱一个人真是这世界上最他妈麻烦的事情。”
“或许吧。”费恩挨着约纳斯放松地在墙边靠下来,差点踢倒了他的步\枪。
约纳斯的枪法可能是整个营里面最好的,除了那些根本没有开过枪的人,比如指挥官。他在射击比赛里总会赢得一大堆烟草,或者牛奶,或者纸牌,或者安全套。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在某种场合,他才是被击中,并且击中要害的那一个人。
“我以前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是最麻烦的事情,有段时间我都要被这种事情折磨疯了。现在我觉得,我已经快要被折磨死了。”约纳斯小声地喃喃道。
见费恩没有回话,约纳斯侧过头去问道:“费恩,你有喜欢过一个人么?”
费恩愣了愣,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喜欢别人的?特别是像你这样——噢,我无意冒犯——你怎么确定那不是友情……或者其他东西?”
约纳斯咧嘴笑了:“你说的很对,开始我也拿不准。可能我真的是天生的同性恋,跟男人完全没有办法正常相处。现在当然好很多了,但是刚参军的那几年……卢卡斯和我关系好到别人都以为我们两个不正常,可卢卡斯只是当做玩笑完全不在乎,我也不能够确定……”他顿了顿,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