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卖店门前,看着那阵绿旋风走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回散的村民乱了眼,他却已开始了想念。
大兵们离开了,真的离开了。早就想过会有这天,却还是在事实面前,离殇万千。
空荡荡的喜宴厅再也没有欢声笑语,齐致辰踢开院里地上李明达用来喂大黑的破铁盆,坐在了压把井旁的水池边上。他没有表情,安静的情绪没有过激。心里空落落,抚不平也摸不清。
如果没有这场大水,齐致辰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认识这样一群本与他毫无交集的人。他们来了,他们又走了。留得呈塘安然无恙。
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可自古离别多悲伤。
若是这个夏天的所有雨水能倒流回最初的相遇。齐致辰还清晰记得大兵们在那个雨后初晴的傍晚从村东走进呈塘小学的画面。他挤在人群里看热闹,从没想过会跟那群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那天的夕阳洒在校园里一大片站立着的大兵们的迷彩服上,别样的光晕色彩,柔美又刚毅。
一个多月的时光,那群男子汉活跃在这片土地上。风里雨里阳光里,踏出的无数个脚印在他们彻底抽离后却无处搜集。
齐致辰因大兵们的离去着实沉闷了半月有余,他没事时就会坐在喜宴厅里发呆。睡觉前还会觉得身边有人和他一起躺下,早晨起来后还会觉得有一群大老爷们在井旁水池边洗漱,每到饭前还觉得会有个说话结结巴巴的大兵嚷嚷着从大门进来,每到傍晚还会觉得院里有人坐在一起说笑……
他心里惦念,也不知那群人又忙碌在了哪个城市或乡村。
他也总会拿出夹在笔记本里的照片看,那一张张熟悉面孔和那一幕幕欢快画面浮现眼前,想着想着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无声笑了。
可笑容背后齐致辰却不得不承认,他过滤掉回忆里所有的不愉快,无非是间接地想让自己轻松的接受照片上某个姓周的男人的离开。
他对周继良的情感和对其他大兵们不一样,他从最开始注意到这件事时就知道。与其说他是舍不得大兵们离开倒不如说他是舍不得周继良。
周继良最后用拥抱和拥吻向他无声告别,久久不能让齐致辰释怀。他后来想过,如果当时男人不曾中途停下直接走掉会怎样,如果男人什么也没做而是直接跟他说再见又会怎样。
想着想着他就会问自己,如果他从来都没曾把男人放在心里会怎样。
是不是不会那么难忘,是不是不会那么忧伤。
那个暑假让齐致辰印象深刻,那个男人更让他印象深刻。后来的后来,多少午夜梦回,他都能梦见一身迷彩军装的周继良冲他笑,阳光打在男人侧脸上总让他忍不住想去伸手摸一摸。
虚虚晃晃,醒来一场空,无数次失望中他才相信,那男人,只是出现过而已。
真实的是每天都会看到的周继良拥抱亲吻他时的床,是周继良与他深夜聊天时的墙头,是周继良剥鸡蛋给他吃时的台球桌……
齐致辰后来特意跑去了国堤,站在堤面上看下去,堤下的水位已退的完全露出了防护林,整片树林都挂着一层土垢,远远看去污灰一片。就像他站在那时也灰蒙蒙的心情。
他学会了用新习惯来平复想念,比如每天准时听新闻,哪怕他不会从头听到尾,也会一直从开头放到最后,就像当时大兵们住在喜宴厅时一样,明明没几个认真听的,电视也必须得放着。
9月22日,参加抗洪抢险的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军官全部撤离抗洪第一线。
相比松花江嫩江的水位回落,长江是在9月25日才中下游水位落到警戒线以下的。
9月28日,全国抗洪抢险表彰大会在京隆重举行。□□总书记发表重要讲话,宣布抗洪抢险斗争已经取得全面胜利。
这场大洪水贯穿了整整一个夏天,终是在军民同心协力众志成城面前退去了。
多少英雄折损,多少颂歌飘散。人们最终难忘的是大洪水,而齐致辰难忘的却是那个叫周继良的男人。
十月初他收拾好行李返回学校,花了好多天整理好的心情,却在离开前去他姐夫房间去抱抱李明达后从屋里出来时瞬间戳到心尖。
那是随手带上门后,他被门上贴着的黄纸乱了视线。原来有时看起来不管多么牢固的情绪都会在不经意的触碰后溃散。
他伸手揭下那张写着好看毛笔字的纸,站在那低头喃喃的念: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
时间不会因任何事而停滞不前,生活回归了正常轨道。
齐致辰起初在高三枯燥繁忙的学习生活里依然会经常忍不住想起周继良,那隐约成了他心灵最深处的一种慰藉,尤其是在深夜里,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男人的拥抱,那男人的吻,那男人帮他撸动解决欲望的手……
每当听到那首《为了谁》,他也总是会想起那个闷热潮湿的夏天,解放军们挽起裤脚扛着沙袋汗流浃背的样子。记忆随着时间慢慢褪色,但一旦想起依然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最后齐致辰不负众望,考上了所理工大学。成了呈塘第一个名副其实的重点大学的大学生。
也是他考完大学的那年暑假,他们家举家搬离了呈塘。
搬家离开呈塘的那天,也是阴雨连绵,齐致辰撑着伞在喜宴厅院里站了好久。
他并不知道他在不舍什么,可能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或者是别的说不清的什么。
再后来,开启了新生活的他也有些许变化,却总会在内心深处怀念什么。
他也会偶尔想起周继良。
那男人活在旧时光里虽越来越不鲜明,齐致辰却忘不掉。
再后来,一把瑞士军刀,一张众人合影就成了他难以启齿不为人知的隐藏的思念。
【上册正文完】
(豆腐app 上两册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