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松听见骚动,出来查看,手上轻描淡写地一拉,就把两人分开,“干什么?发这么大火?又不是可疑人物,我侄子,来公司玩,走错地方了。”目光把简阳一扫,“以后记住,我办公室在隔壁。”
最好不要说破,简阳懂他的意思,点点头,“知道了,叔。”
唐瑞很不耐烦,对张景松说,“你进来。”碰的带上门。简阳被关在外面。
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双手叉腰,“景松,你什么意思,一声不吭,把他带到公司来?故意给我难堪是不是?”
“别误会,我什么时候在公众场合拆过你的台。”张景松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也知道,我孤家寡人的,工作又忙,你突然塞个小祖宗给我,我哪管得过来?只好别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
两人合作多年,从没红过脸,他说的也是事实,唐瑞冷静下来,“对不起,我刚才一下子急了。公司这地方,太敏感。”
张景松表示理解,“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到处乱跑,他就在我办公室,写写作业,等我把项目忙完,他就不来了。”
唐瑞仍然不满意,“不然,你跟刘以亨说一声,让他帮帮忙?”
“你怎么不跟他说?”他们三个都是校友,只不过刘以亨是学经济的,低他们一届。
唐瑞轻声一笑,带点奚落的意思,“你们不是……那个吗?”
空穴来风。张景松火了,他最烦别人拿他的性向做文章,“你脑子坏了吧?以亨跟我是那个,还能允许我帮你带小孩?”
唐瑞无话可说。
“神经!”张景松起身往外走,拉开门,简阳竟还杵在原地。他调整心情,抹掉脸上的愤怒,“站这儿干嘛?”
简阳小心翼翼地,“我怕他打你。”父亲凶悍的样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原来他随时准备冲进来救驾。张景松被逗乐了,推他肩膀,跟他一道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你爸细胳膊细腿的,打得过我?”
是哦,他练过的。简阳回味刚才的剑拔弩张,张景松拦在他面前,不动声色,撕纸一样毫不费力把父亲的铁臂从他胳膊上撕掉,感觉他真是太潇洒,太有型,满心的崇拜。
“张叔,你到底是我的舅舅、姨爹、老爸,还是叔叔?”
他好像都当全了,张景松笑道:“你想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简阳不假思索,“我想你是我男朋友!”
这玩笑开得没边了。张景松只是回来取一份资料,马上要去实验室,拿文件夹拍他脑门,“我是长辈。”
简阳嘿嘿一笑,“忘年恋嘛,嗯?”
张景松不予理睬。从办公室出来,他意识到不对劲,这小子怎么知道他是gay的?
第9章
简阳在张景松与父亲的对峙中受到震撼,也开始跟着练习健身。每天清早,一大一小在阳台上,迎着晨曦举哑铃。被刘以亨知道,很是取笑了一番。年轻的肉体可塑性强,一个多月过去,他练出一身薄薄的肌肉,匀称漂亮。
盛夏来临之际,审计终于结束,简阳也放假了,期末成绩马马虎虎,张景松知道他尽力了,没有过于苛责,刚好项目顺利上线,手头空闲下来,他请了年假,带简阳出去散散心。
刘以亨常年混迹于社交场合,对爬山涉水不感兴趣,张景松随口在他面前提了一句,没想到他竟然答应结伴同行,甚至包揽了规划路线的重任。
张景松心里本来没有一个目的地,问简阳,也说随便,就全听刘以亨指挥。到了出发的日子,张景松开车,与刘以亨在小区南门会和。
一声喇叭,张景松望过去,见一辆熟悉的鱼子酱色捷豹停在路边。刘以亨摇下车窗,朝他招手。
三个人开两辆车干什么?张景松正要问,透过刘以亨的肩膀,隐约见到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人,被墨镜遮去了半张脸。原来是带家属了。张景松当做没看见,装糊涂,“你带路?”
“跟紧。”刘以亨复又把车窗摇上去,发动引擎。两辆车顶着艳阳,一前一后混入交通流。地方不远,只跑了一个多小时就下高速,进入省道,在乡间七弯八拐,到了一座茶园。山里体感温度比城里要低,张景松穿着衬衣,走下车,竟感到丝丝凉意。
入口在半山腰,站在坡道边纵目远眺,对岸山体开垦出整齐的梯田,层层叠叠遍植茶树,绿意葱茏。山体合围,环抱着当中一片湖洼,蚕丝一般细腻的雾气由山顶向下流淌,泄入湖中。天色阴晴不定,太阳忽而被严严实实的遮蔽,忽而又破开云层,照得满世界金光。
其实严格来说,这里的景色并不算上佳,贵在清幽。毕竟再惊世骇俗的奇观,被人山人海淹没,意境便会大打折扣。
空气水润,带有草木清香,令人精神一振。刘以亨先到,站在高处,隔着远远的喊话,“这里还可以吧?”
“休闲不错。”张景松中肯评价。
刘以亨不忘打广告,“我朋友经营的,随时来,报我的名字。”
“什么朋友?”
“跟你一样的朋友啊。”
陪伴刘以亨的小年轻对景自拍,听见他们说话,走上前来,摘下墨镜,眼光在张景松和简阳身上一转,“Double date呀,以亨你也不早说,介绍一下吧?”
他误会了,刘以亨掩面发笑。简阳显然没听懂,两眼茫然,张景松也就不做解释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刘以亨把他们介绍给对方认识。
年轻人叫易凯,大概二十来岁,身材骨感,一件颇具设计感的黑T恤搭配牛仔裤,样貌举止说好听叫中性化,说难听叫娘炮,张景松看着别扭,不过他知道,刘以亨的审美就是这个路子,归纳起来就是小妖精。所以那晚,对方向他求欢,他会如此惊讶。
这里是个正儿八经的茶园,平时不对外开放,老板在山顶起了一栋私人度假别墅,被刘以亨借来。
简阳放下行李,溜进张景松的房间,捏起手指,细声细气地模仿易凯。张景松按下他的胳膊,“不讲礼貌。”心想,他要晓得double date是什么意思,不知作何感想。房间外是开阔的露台,下临悬崖,再过去,只有雾气。简阳双手撑着栏杆,朝对岸高喊。一会儿,迷蒙中竟传来一声回答,可能是附近的山民,声音在山壁之间圈圈绕绕,不辨来路。简阳更是兴奋地纵声呼喊。张景松被他感染,也放开顾忌,做一回原始人,朝山谷中大吼。只听两人的声音交织错落,在天空下远远荡开,涟漪似的,震得空中的水汽都在发颤。
午饭过后,稍加休息,刘以亨提议去钓鱼。这是老年人的活动,张景松估计简阳不喜欢,让他就留在别墅,可以上网打游戏。简阳不干,“张叔,我喜欢跟你们一起玩。”说是说你们,眼睛却只盯着他。
车开到湖边,易凯怕晒黑,躲在车里看书,说等太阳下去一些再来找他们。湖边野草深长,三人穿着胶鞋涉过浅水,把杆子抛下去。
好一会儿没有鱼儿上钩,刘以亨不甘寂寞,开始讲故事,说是一个朋友,杆子拉得急了,鱼钩弹出水面,恰好飞进鼻孔,倒刺挂住皮肉,到医院做手术才拿出来。简阳听着鼻腔一阵难受,让他打住。刘以亨又换了一个故事,新闻上看的,某男子站在水里钓鱼,遭毒蛇咬了,就那么一下,送医不及时,暴毙而亡。他还没讲完,张景松一声不吭,撂下家伙走回岸上。
简阳笑着回头,“张叔,你属蛇的还怕蛇?”
张景松确实怕,剥皮去脏的死蛇,就剁成节扔锅里他都不敢,顾不上面子,躲得远远。剩下两个人,照顾四根杆子。
简阳问,“刘叔,易哥是你男朋友吗?”他看两人言谈亲密。
“是啊。”刘以亨才交的男朋友,还在新鲜期。他并没有刻意隐瞒性向,被人识破也不足为怪。
“那张叔呢?”简阳记得他们的电话激情。
刘以亨夸张的叹气,“我倒是想,你张叔看不上我。”
“为什么?”在简阳印象中,这两个人整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刘以亨打量四周,见张景松靠在车边,透过窗户与易凯交谈,压低声音,“你张叔暗恋一个人,从上大学起,暗恋了好多年。”
他表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简阳心里难以言喻的下沉,“谁啊?”
“还有谁,你爸。”
“我爸?”简阳忍不住大叫。
张景松仿佛听见什么,隔着草丛望过来。刘以亨拉了他一把,“小声点!”两人躲进齐顶高的芦苇丛中,避开对方的视线。
刘以亨说,“你爸创业的时候,你张叔连房子本都拿出来支持他,你爸也真不是个东西,公司做大了,打发叫花子一样,给了几个钱,把股权从你张叔手里买断了,亏得遇上你张叔一片痴心,要是我,跟他拼命。”叮嘱简阳,“本来我一个局外人,不该我插嘴,但我跟你张叔认识这么多年,他又是我学长,就跟亲哥一样,忍不住帮他说句公道话,你真的要好好表现,别让你张叔操心,他不容易。”
刘以亨的话像一列高铁呼啸进他脑里。简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心情格外复杂。不过这确实说得通,他渐渐地明白了张景松为何收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