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绒撑着脑袋侧过身,专注地看着沈黛,对她笑。
“你想跟她去就去呗,她也是你女儿,我不吃醋。”
沈黛一句都没说沈绒都明白,想笑骂一句,浑身又疼得厉害。
“真没事,明天你跟盛明盏去看医生吧,她是真心实意照顾您,比我能干,我放心。明天我得去排练,咱们能度过难关全靠这部剧,签了合同我尽量不拖人后腿,不然我也想一直陪着您。明天下午三点应该就结束了,一结束我就去找你。”
沈绒感觉自己就像是哄小孩似的——虽然她从来没哄过小孩,甚至没哄过任何人。
不过她也不是对怎么哄人一无所知。
只要学着以前盛明盏对她温柔的纵容就行。
“妈没事,你不用惦记,忙你自己的事去吧。只要你不因为明盏的事心里有疙瘩就行。”
“放心,没疙瘩。发现没?自从她回来之后您心情大好,连带着身体也好多了。您就跟她去,要是能治好您,别说跟她去了,八抬大轿将她抬过来我都亲自去抬。”
沈黛有气无力地笑着。
沈绒喜欢看她笑。
以前沈绒觉得笑是最普通最轻松的情绪。
开心的时候笑,尴尬的时候笑,应酬的时候笑,甚至生气的时候还能笑。
沈黛生病之后,她才明白笑有不容易。
处于极度病痛中的人,是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格拥有痛苦以外的情绪的。
每一次看沈黛露出笑容,沈绒就幻想着自己还能再拥有她一段稍长的时间。
沈黛握着沈绒的手,轻搓她的手背,幽幽地说:
“当初是妈的错,妈不该那么做……人之将死什么也想明白了。小绒,你跟妈说实话,你怪我吗?”
沈绒被她这些后悔的话弄得心里不太舒服。
她知道沈黛以前从来不是个会后悔的人。
离婚的时候,和爷爷奶奶冷战的时候,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时候,她从来都没说过一个“悔”字。
“妈,您怎么又提这事。我和盛明盏之间有很多说不明白的,不止是您的反对。”
沈黛似乎听到了一件令人她非常意外的事。
“那,还因为什么?你和明盏从小一块儿长大,形影不离,那么护着对方,怎么……”
“可能就是不合适吧。”
不想在沈黛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沈绒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这个姿势能让眼泪多在眼眶里留一会儿,不轻易掉下来。
“当家人、当姐妹、当朋友都挺好的。当恋人就少不了吵架。就算当初您没反对,走到今天我和她依旧会闹崩。”
这是沈黛第一次听沈绒说她和盛明盏之间的关系,作为恋人的关系。
沈黛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的极力反对才导致两人分手。
没想到……
“你和明盏……”
“我和她磨合了很久,越磨合越累。终究是不行吧……最后您也不支持,算是给了我们一个分开的契机,挺好的。”
沈黛第一次发现,她居然听不出自己怀胎十月又亲密无间的女儿,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安慰她的谎言。
沈绒在入睡之前还在想。
我和盛明盏在
一起的那些年,甚至到了现在,天地间知道我俩谈过恋爱的人居然不超过三个人。
而我,也从来没说过爱她。
多可笑啊。
.
第二天盛明盏准时来接沈黛。
她来的时候沈绒在给沈黛穿袜子戴帽子,想找围巾弯着腰转了大半圈,终于在玄关矮凳上找到了。
回来想给她围上,发现盛明盏已经帮她围上了另一条。
“外面又下雪了,妈得穿暖和点。”
盛明盏将围巾在沈黛的下巴下打了个漂亮又温暖的结。
从结里抽出的一段围巾面上,绣着个熟悉的“S”。
沈绒看看围巾,再看看盛明盏。
盛明盏帮沈黛整理好了衣着,去推轮椅的时候对沈绒说:“顺路,需要送你去长街吗?”
沈绒刚想说“不用我自己打车去”。
盛明盏没等她开口就说:“不用就算了,妈,我抱您上来。”
沈绒:“……”
挺好,都会替我回答了。
真是个体贴的前任。
下次不想问可以不问。
沈黛看着她俩暗暗斗嘴的样子,有点不知所措,忍不住感慨。
“你们俩啊,都是嘴上不饶人的。感觉回到了十多年前,明盏刚到咱们家的时候……那时候你们俩也是这样,非要在嘴上压对方一头才行。”
沈黛一番话让盛明盏和沈绒都沉默了。
幸好涂颖及时来敲门,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阿姨好!沈小姐好呀!我叫涂颖!”
涂颖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发尾微卷,圆眼圆脸娇俏可爱,无论任何时候都元气饱满,是中老年妇女们最喜欢的那款小姑娘。
沈黛和沈绒一块儿应了招呼,沈绒的目光非常隐晦地落在涂颖身上一会儿。
盛明盏说:“我助理。”
沈绒抬眸,眨巴眨巴眼睛,“解释什么。”
“不解释的话某位前任又会多想。走了。”
“……”
.
盛明盏带着沈黛去找封医生聊了,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做了各项检查。封医生给制定了治疗方案,希望她能
尽快住院,开始治疗。
聊过之后,盛明盏推着沈黛在医院造景小花园里散散心。
涂颖跟在她们身后,低着头用平板处理工作上的事。
盛明盏将沈黛脑袋上御寒的毛线帽扶正,安抚她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只有积极治疗才能战胜病魔。您看到了,这儿的环境很不错,陪床也方便。我和沈绒都会来陪您的。”
沈黛被盛明盏为她准备的厚实大衣紧紧裹着,还是觉得骨头又痛又冷。
她已经说腻了那些“没几天好活”的话,也想明白了,说那些除了让人不开心之外没任何好处,索性不再说了。
“我啊,现在没什么愿望。”沈黛忍过一阵痛之后,缓缓开口,“只想着能多看你们一天,是一天。等我不在了,你们便是这世间最能真心相待的亲人了。”
盛明盏脱掉小羊皮手套,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沈黛的肩头,无声地安抚她。
沈黛想了想,还是想说:“你,小绒妹妹,你知道她的脾气,都是被我宠坏了。但……”
“不用说了妈。”盛明盏顿了一顿,才说,“我和您一样了解她。”
沈黛虽病骨支离,但只要不痛到极致,脑子还是清醒的。
她养大的女儿,她最明白。
沈绒和盛明盏都是。
.
眼看就要过年,沈黛在三院治疗了几天后,吐归吐痛归痛,精神的确好了点。
有了精神便开始想七想八,人就是这样。
沈黛常会和沈绒说起,曾经在沈家那房子里的旧事。
沈绒明白,她年纪大了又在病中,喜欢追忆往事是人之常情。
当初卖房的时候,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她都拿出来了,相册翻尽旧物细数,沈黛还是惦记着房子本身。
她几次提到想回去看看,就算遥遥看一眼都好。
别说那房子是沈黛一分一分赚回来的,还在房子里带大了两个女儿,就是沈绒自己,对这栋满是成长印记的房子也很有感情。
沈绒坐在窗户边打开微信,找到“1”。
……
这段时间盛明盏和沈绒交替在医院照顾沈黛,给沈绒腾出不少工作的
时间。
早上盛明盏在医院,等下午沈绒过来接班后,她便去了林枳的会所。
今天林枳说要请她吃饭,小筠也一块儿来了。
饭菜没上,林枳已经气饱,跟盛明盏说:“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来我经历了什么。”
盛明盏听她说,她和小筠一块儿写了个剧本,难得两人都很满意,风风火火地完成后,进入审核。
进入剧场的音乐剧在立项之初,都要进行剧本的审核。
这审核要经过长街编剧委员会、N城编剧委员会,再到更上面一层的终审,只有这三审全部过关才能开始下一步筹备工作。
编剧圈里戏称这三审为“三堂会审”。
据说最近一年三堂会审越来越严格,林枳上一部作品还是数年前的《汝宁》,还没接受过新政策的洗礼。
这一洗礼,差点没给她和小筠洗脱一层皮。
“我们这本子,主角是风尘女,讲的是风尘女误杀虐待她的嫖客,之后流亡的故事。”林枳对盛明盏说,“很明显这就是在抨击万恶的旧社会对吧。结果直接被长街编剧委员会给打回来了,一堂都没过去。你猜理由是什么?”
她知道盛明盏肯定不会猜,便自己说了。
“居然跟我说,主角不能杀人。可她就是个遭受虐待性格扭曲的反派类型主角啊,怎么不能杀人?她都快被别人杀死了,还不能反杀了?好……为了过审我忍,我改,我改成那嫖客没真的被杀死,是为了陷害主角才说已经死了。这下总行了吧?”
小筠拉长了调,像个捧哏般接话道:“哎——结果又被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