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世子此次替父出巡,自然并不是只为了联络和拉拢人心,还有慰问三军,顺便加固兵权。故而有重兵的地方,都值得重视和劳心。
还未进城,听到消息的恩州刺史便从城中出来,领着一群官吏在城门口处迎接。眼见天上的乌云越聚越拢,他们的额头都冒出了汗来。终于,前方赶来传驿告知:“来了,还有两三里地。”
于是众人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了那迎风而扬的旌旗和威风凛凛的精兵出现。
“恩州刺史方童携恩州文武官吏前来迎接世子。”恩州刺史方童上前道。
“恩州青海军都指挥使齐仲率麾下将士见过世子、见过邺兵马使。”方童旁边长得十分粗犷的将领说道。世子虽然是君,可是邺沛茗加持都知兵马使,有权调动和指挥他麾下的青海军兵马,他自然不能忽略了她。
“幸苦了。”越王世子在马车里沉声道。他谨遵越王和越王妃所吩咐的,在对着外臣时,必须得恩威并施,否则不能取信于人。
“哪里,世子和众位将士长途跋涉,才是幸苦。臣已经命人打点好驿馆,还请世子和众位将士先行休憩一会儿,晚些时候臣为世子和众位将士办了洗尘宴……”方童十分讨巧地说道。
越王世子听了心里雀跃,只是他仍然得保持老神在在的模样,又吩咐道,“那进城去吧!”
到了驿馆,驿馆的官吏安置好众人,越王世子也躺在床上不愿意动,而邺沛茗却是和齐仲见面去了。
晚些时候到了刺史府少不得一番应酬,而那时也不会是谈正事的时候,所以邺沛茗要趁着有时间,先和齐仲认识一番。
齐仲倒是没想到邺沛茗会先和他见面,而听闻邺沛茗此行的目的,他几经试探,确定邺沛茗并无异心,才道:“兵马使若真的是为犒赏三军而来,那青海军的将士们便有好日子过了。”
邺沛茗听出了一丝埋怨,笑问道:“齐指挥使何出此言,莫非是青海军缺少军饷?”要知道岭南道收取的赋税和朝廷拨付的军饷,便有一半是分拨给了各军,这已然是一笔庞大的开支,更别说各地还有屯田生产的粮食可供给。
齐仲的脸色并不好,他道:“邺兵马使也该清楚,我只是一个会领兵打仗的武夫,这军中军务皆由都押牙打理,这军饷的发放自然也由其处理,而我并无过问之权。再者衙门的司仓参军、司兵参军哪一个不过问军粮之事?”
邺沛茗点了点头:“判仓、兵、骑、甲胄等的钱谷审计都是判官负责的,军饷的支取也经过判官之手,而后分拨下来给各军。”这是为了防止武将用朝廷的钱来养自己的兵而新立的规矩,连邺沛茗的靖海军也不例外。
“可邺兵马使不知,青海军的兵士所得的钱缗、粮食、春冬衣、棉花等都属二等。只因无战事,无法立功便少别人两成已然苦不堪言,更别说那都押牙房无垢利用各种名头克扣军饷。”
邺沛茗挑了挑眉:“那你为何不上报?”
“房无垢狡猾,以操练奖罚为由,凡是操练不出彩的便会惩罚,且是连坐的,一人操练不好,一团的人都得扣军饷。”
“这似乎没有什么对的。”邺沛茗淡淡地说,凡是在军中,做得好的自然有奖赏,做得差的自然该惩罚,“所谓治军严明、奖罚分明理该如此。”
“可房无垢只罚不奖!”齐仲道。
邺沛茗沉思了许久,才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房无垢尽管是都押牙,可你却是都指挥使,何惧之?”
齐仲哑然,邺沛茗这话似乎在教他杀了房无垢,可是他很快便意识这绝对没这么简单,邺沛茗这是在试探他的忠诚!他连忙道:“我只是为王爷和朝廷效力的将士们感到不值,却谈不上恨房无垢到杀他的地步。”更何况军中有越王的亲信任都虞侯,一直监视着他,他有心杀房无垢,却也杀不得!
“你杀了他,想必王爷也奈何不得你。”邺沛茗笑眯眯地说。
齐仲汗涔涔,而后斥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怎能说得出口?枉费王爷如此重用你,你——”
邺沛茗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戏言,齐都指挥使何至于如此紧张而大怒?”
齐仲沉默,邺沛茗才笑道:“此事我会向王爷和世子禀明,而后会去查明,不会令你和将士们寒了心的。”
齐仲这才离去。
初时细雨飘飘,不久后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尽管如此,也没能阻挠方童办宴席为越王世子等人接风洗尘。
宴席上,越王世子坐于高位上,方童、邺沛茗、江勋、周曲等人依次排开坐下,凡五品以上官阶的官吏也落了座,四张大桌便坐满了这厅堂。
觥筹交错间,方童看着外头身姿挺拔、神情一丝不苟的兵士们,心中一动,便吩咐下人去为他们准备酒菜。只是酒菜送到面前,他们却无动于衷。于是他问邺沛茗:“何不让各位将士也进来喝一杯?”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邺沛茗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
方童一怔,旋即尴尬地笑了:“听闻邺兵马使治军严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发现何至是那些兵士无动于衷,就连邺沛茗在席上也滴酒不沾,连饭菜都甚少动筷。他琢磨不透邺沛茗的意思,又几番试探皆碰到了铁板,便不再自讨苦吃,而是奉承越王世子去了。
邺沛茗忽然问道:“青海军都押牙房无垢房押牙可在?”
众人一怔,尔后一位长得瘦小却十分精干模样的男人起身道:“下官在,不知兵马使有何吩咐?”
“你回去将青海军的文书整理好后送过来,需要明日之前送到,这是此次世子出巡的例行公事。”
房无垢心中讶然,又有些焦虑,他不动声息地看了一眼齐仲,而后恭敬道:“下官这就命人回去整理文书送来。”他并不惧怕齐仲告状,毕竟他所做的皆是合理和恰当的,哪怕邺沛茗看了文书,也说不得什么。
只是等宴席散去,房无垢回衙门命人将邺沛茗所需的文书送去驿馆后,他从底下的小吏处得知江勋早前便已经命刺史府的司仓参军、司兵参军甚至是司户参军都把和青海军的支度的文书都整理好送到驿馆去了,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目的在于查军中是否有缺漏,而后犒赏三军便会离去。却没想到到了他这儿便如此严厉!克扣兵士们的军饷他还能有借口脱罪,可是那些省下来的军饷的去处若是查起来,他便难逃其罪了!
当下他唯有期盼邺沛茗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连起来,也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同时他又彻夜赶去找司仓参军,知会他此事。
第69章 恩州(下)
窗外春雨淅沥,屋内灯火通明。
越王世子躺在座席上昏昏欲睡, 宋瑶坐在一边睁着眼睛安静地呆着。邺沛茗、江勋和周曲等则坐在一块儿。
“江判官可确定?”邺沛茗问道。
江勋手执文书, 点头道:“每月经我审计下发的军饷有多少、各处分别是多少, 我都记录在文书上, 而青海军所瞩目的情况并不在靖海军之下, 故而每月的数目我记得都十分清楚。从文书和账册上来看,的确没错。”
“那他还挺聪明的, 知道在你这个关节若是他敢打歪主意便会被人查明。”邺沛茗笑道。
江勋看了一下从屯田司处得到的文书、账册,渐渐地他发现了有一丝不妥之处:“依律例, 每处军屯田处数目之多少、田地之大小, 皆以兵士的众寡决定的。恩州有青海军两万,且又是土壤肥沃、物产丰富的富饶之地, 屯田的数目并不少才是,粮食的产量也不该少。可是看了屯田司的文书,其数目却有些含糊。”
“恩州的屯田兵马使是何人?”周曲问道, 他是掌书记,也有权过问军务, 否则便不会在此。
“是何人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数目为何会含糊?”江勋道。
“屯田兵马使虽是管这屯田之事的官吏, 可是刺史府也仍然有权过问军屯之事。例如这粮食收益,皆有恩州定额管理的政令。”周曲道。
“即使刺史府有权过问军屯之事,但是都是定额的,何至于数目含糊?”江勋反问。
“这是你江判官该清楚之事!”周曲冷哼道, 他本来就因为越王越发重视江勋等人而感到不满,从原本只是一个空壳的判官,愣是被赋予了众多实权。而他本是越王掌下最有实权之人,却渐渐地被架空了,这如何能让他忍受得了?
可是他也清楚这不是他一个人便能扭转的局势,他唯有继续忍让。此次得以陪同越王世子出巡,说明越王还是没有忘记他的,而他的目的自然是替越王监视邺沛茗。
“粮仓账目如何?”邺沛茗波澜不惊地开口岔开了他们的争吵。
江勋又把屯田司、司仓参军交上来的账目、文书等给他们过目,道:“账目中记了军屯所上缴的粮食以及粮食的去处。所产之粮绝大多数上交至军仓,二十分之一则上交州仓,剩余的几百硕并未列明。”
“许是当作屯田兵士的补助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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