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过得很好,除了偶尔对你们的思念太深,催人断肠。”
沈清徽弯下腰,将手中的荼蘼花放在墓碑前,荼蘼花是夏花间生前最喜欢的花,沈篁随她的喜欢而喜欢,现在用来表达哀挽、寄托追思再合适不过。
“竹竹、妈妈。”她轻启唇,说的最后一句话只让眼前的两人听到:“我爱你们,永远地爱你们。”
妈妈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守护活在世间自己所牵挂的人。
她不要竹竹和妈妈再保护她了,她只希望她们还能有来生,来生再做一家人。
祭拜完亡母,沈清徽去了青山园。
竖石正上方是红色的三个大字“九二一”,十二位姐姐的肖像嵌在竖石里,肖像下方是她们的名字与生卒日。
沈清徽面向竖石深深地鞠躬,许久没有起身。
如果早知道会有她们这一天的牺牲,沈家还会做出救援那些女性的决定吗?
她们一定会的,只是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行事更谨慎,计划更周密,争取绝处逢生。
倘若不然,沈家也不会是今日的沈家。
然而世间没有早知道,十二条人命的代价过分惨痛,这背后又岂止是十二个家庭的悲怨。
“九二一”将永远载入三家的历史,用来时刻警醒后辈,女性生存在世间的艰险和身为三家传人的责任。
良久,沈清徽转过身,对满脸悲色的家人说道:“从今以后,只要我还是沈家家主一天,就不会再允许出现她们这样的牺牲,我更希望‘九二一’一事后,三家之中不再有惨案发生。”
她难掩哀恸,冷声掷地:“我们三家,对得起自己的性别,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对得起自己的家人,对得起自己的责任。”
“哪怕……”她目中划过一分叹息:“我们总是被辜负,也要做到无愧于心。”
她们同样是芸芸众生、一粒红尘,但人世间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发声、去完成,她们一直在这样做,从未想过逃避与远离。
十一月的晚风,奏响离人的哀歌。
沈清徽这一忙,几天悄然过去,夏白焰到沈宅接她回宜室雅苑时已是深夜。
道路无行人,路灯影绰绰。夏白焰关心沈清徽,等红灯时忍不住多言:“其实可以明早再回去,晚上的话太赶了。”
沈清徽阖眼靠在车窗边,闻声抬眸看向夏白焰,她天生骨相优雅,如今清减下来,像湖中心氤氲起的薄雾,随时会消散无痕。
“阿懿瘦了。”她的目光落回捧在掌心的龙猫挂饰上,瞳仁漂亮,那晚她离开沈懿时,只来得及把这个带上。
“我不在家,她都没怎么吃饭。”她往后靠,指尖揉上额角,潋滟的眸光里暗波荡漾:“我没有分/身术,没办法变多一个自己陪着她,只能争取快一点把事情做完,好早点回去见她。”
她语气倦懒,碎发落下鬓角,表情朦胧地像一幅水墨画:“晚一秒钟都不可以。”
有人心心念念地盼她、想她,她是被人期待和牵挂的存在,又怎么舍得让对方等待太久。
于是趁夜驰行,但求早日归家。
夏白焰面露了然,被沈清徽话语里蕴藏的情感烫得心惊,她们之间的羁绊似乎比她料想的还要深。她也发现沈清徽这次回来,像是卸下了禁锢自己多时的枷锁,神色轻松淡然,更添几分人情味,这是好事。
钥匙入锁,沈清徽打开玄关处的灯,她侧下身换鞋,一道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沈懿跑得太急,到沈清徽面前时低声喘气,她的眼里蓄满山光水色,昏黄的灯光缓而晕开,将她脸上的焦虑、欢喜、依恋融合又打散,显得温情且朦胧。
“阿懿?”沈清徽音色微冷,语气却柔,疲惫的归人回了家,她稍稍心安,迎上沈懿扑过来的怀抱,笑意如一支沾露的栀花,瓣瓣舒展:“你怎么还没睡?”
这个点,已经很晚了。
她听叶糜说,沈懿每晚都会在客厅沙发上等她到深夜,直到熬不住困才沉睡过去。
“阿懿平时乖是真乖,倔也是真倔,尤其是碰上你的事,啧,谁劝都不听。”叶糜才把睡着的沈懿抱回床上,她刚坐下就忍不住给沈清徽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沈清徽正在和沈西洲做玫瑰布丁,她这几天睡不太踏实,索性失眠无觉,便拉上沈西洲和她一起学做几道新的甜品,好等事情忙完后回去做给沈懿品尝。
一室的馥郁花香冲淡她身上的冷香,她青丝慵垂,专注手上的动作,人似滴落在水间如雾化开的朱砂,美得如烟如玉。
手机开着扩音搭在桌上,沈清徽听到叶糜的话,随口应道:“你羡慕?”
叶糜快速否认:“我没有。”
沈清徽语气肯定:“你就是。”
被无情戳穿的叶糜心头一哽,没人想她是她的错吗?不是吧!
沈西洲闻声望过来,她勾起唇,笑里含了暄和春阳,姿态容与。沈清徽有这闲心逗人,甚好。
沈清徽撩起一眼看她,到底没忍住,溢出薄薄一句:“专心做你的。”
沈西洲摇头轻笑,她侧回颈,眼角眉梢里蓄满恰到好处的温柔,流光清扬。
沈清徽转头,琉璃眸子淌过柔光,她缓了声:“糜姐姐,我最迟后天回去,阿懿劳你多照顾。”
“什么话?应该的。”叶糜啜水:“你也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嗯。”沈清徽温顺地应下。
叶糜又问:“西洲在吗?”
“糜姐姐,我在。”沈西洲凑过来,笑容明灿,沈清徽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轻哼。
“我就知道。”叶糜絮絮叨叨,没说给沈清徽的话全部说给沈西洲听:“你看着清徽别让她忙得忘了吃饭,她睡不着多少也催她休息一下,别总惯着她。”
沈西洲不自觉地看向沈清徽,两对如出一辙的凤眸相对,她先移开视线,兀自低笑:“是,我会照顾好她。”
她什么事都纵容沈清徽的性子来,这照顾分明是要把人宠坏,叶糜继续叮嘱她好些话,她都一一温声应下,不知情的外人见了,会误以为沈西洲才是姐姐。
讨论中心的当事人停了忙碌,耐心地听她们旁若无人的对话,被家人关心的暖意驱散她眉眼间有意养成的冷凝,衬出一身诗书世家养成的从容矜雅、姿容华美。
自从那两起惨案发生以后,能在沈清徽面前说得上话,她愿意听进去的人不多。沈西洲是其一,叶糜是其二,夏茶是其三,日后,恐怕是要多个沈懿了。
“我在等你。”沈懿的语气童稚中掺杂哭音,她像一只依恋旧巢的倦鸟,紧紧地搂住沈清徽的腰身,任由熟悉的冷香侵袭。
“阿懿,我回家了。”沈清徽半阖眼,露出野兽逡巡自己领地的目光,将沈懿从头到脚一寸寸审视一遍。
这次没有手机屏幕的遮挡,她更清楚地感知到什么叫“斯人憔悴”,沈懿身上好不容易养起的肉又消失了,只余下她都不敢太用力去握的瘦骨。
她眼波流转,又看到一对娇小白净的脚丫,沈懿听到开门声后便急忙地跑出来找她,连鞋都顾不上穿好。
片刻,沈清徽敛眸,她将人抱起一点,让沈懿踩在自己的脚背上:“光脚跑出来也不怕着凉。”
沈懿担心自己的重量把她压坏了,又舍不得放弃亲近她的机会,糯糯地“唔”了两三声。
沈清徽带她一步步走进客厅,叶糜倒在小沙发里昏昏欲睡,她听到声响睁开迷蒙的眼,看清来人错愕失声:“回来了?”
沈清徽故意不提今晚回来,也是想给她们一个惊喜。她的脸上烘出暖色,边将沈懿抱到沙发上坐下边回道:“嗯,你去睡吧,阿懿有我。”
纵有千般话要说也不急这一时,叶糜明白这个道理,她上下打量沈清徽一番,确认人只是瘦地更如孤竹,其他方面并无异样,便强撑困意起身,径直往楼上走,声似游云飘忽不定:“你们也早点休息,晚安。”
沈清徽的眸藏在层叠的鸦睫下,她轻声:“晚安,糜姐姐。”
叶糜一离开,沈懿肩背立即紧绷,她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并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暗地里哭红了好几次眼睛。
她不乖,却无悔,只担心眼前这人会失望。
突然,正胡思乱想的沈懿脚上一热,沈清徽半跪在她面前,天鹅颈上如浮有一层白雪,细腻柔美。她用掌心包裹住沈懿冰凉的小脚,借着体温慢慢捂暖沈懿。
沈懿小时候受过太多寒气,身子骨虚弱,手脚一凉便很难暖起来,沈清徽平时经常做些药膳温养她。
沈懿觉得痒,又怕踢到沈清徽,只能抿唇隐忍,玉白的耳朵薄薄一层绯色,似雪里泼了红梅。
客厅的灯光如流水一样泻下来,沈清徽的凤眸里盛满星辉,她声音低冷,仿若叹息:“阿懿,我让你受委屈了。”
这么久的分离,折磨了她,更折磨了沈懿。
蓦然,沈懿搂住她的脖颈,深深地埋入她的颈窝,沈清徽微微惊讶,更紧地回抱她。
“不委屈的。”沈懿闷声:“我好想你呀。”
“清徽。”小孩的声里藏着委屈,眼睛湿漉漉的:“糜姐姐每天都说你快要回来了,我问老师‘快要’是多久?她说是很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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