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让他吃一个尝尝,向涵不舍得吃,小心翼翼问可以明天再吃吗,向浩摸摸他的头发,说当然可以。他把盖子重新盖上,想要蝴蝶结也恢复原样,但是怎么也弄不好,扯着两根丝带着急得要哭出来。
向浩也不会打蝴蝶结,三个人对着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请了小护士帮忙才弄好,向涵情绪不稳定,一个蝴蝶结就让他眼睛里汪了一泡泪水,向浩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叹息道:“你是个小姑娘吗?”
向涵揉着自己的额头天真地问他:“什么是小姑娘呀?”
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向浩就带着向涵搭秦川的车去江城。
向涵很少坐车,刚开始特别兴奋,一路问东问西,向浩不理他就问“小川哥哥”,最后被向浩按着脑袋按到大腿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秦川的表姐在江大一附院做医生,带他们去做检查。向涵可是做过大手术的人,乖乖地非常配合。
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能确认,秦川提议去他家里过夜,向浩知道他女儿还小,谢绝了他的好意,带着向涵在医院附近的旅馆凑合一夜。
小旅馆灯光暧昧,空气中是江城特有的潮湿,向涵赤脚踩在雪白的床单上,迎着空调的冷风眯起眼睛。
“下来!”向浩从浴室出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命令道。
向涵看他一眼,老老实实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委委屈屈看着他。
向浩心又软了,他一把揽住向涵的腿把他抱了起来,向涵咯咯笑着抱着他的脖子,仰着小脸可爱地看他,向浩抱他进了浴室,让他坐在盥洗台上。向涵手心按在盥洗台上,黑色的大理石衬得他的手指像玉石一般洁白,他的两只脚俏皮地勾在一起,前后摇摆着问向浩:“你干什么呀?”
向浩把他的上衣掀起来,向后一拉蒙住他的脑袋,说:“把你洗干净。”
浴室地有些滑,向浩不敢让向涵多洗,给他快速冲了冲就让他先出去。等到他洗好了走出浴室,向涵正站在窗边,他的背影很单薄,半干的头顺从地伏趴着,看上去有些孤单。他没有见过江城的夜景,向浩一走近就回过头来,眼中像是含了浩瀚星辰。
很多年后,向浩还是会记得这个场景,他的向涵背后是江城的璀璨灯火,笑着对他说:“哥哥快看,好漂亮啊。”
那时候的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怦然心动。
15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雨,向浩带向涵去医院拿结果。
医生姓叶,看上去有些严肃。向涵怕生,贴着向浩坐着,怯生生看着叶医生。叶医生先拿了两张纸给向涵,看他低下头玩了起来才取了CT片子放进背光屏里,对向浩开口:“你弟弟的病……有些麻烦。”
向浩心里一沉。
“你弟弟去年年底曾经遭遇过重大车祸,脑部严重创伤,所以我们开始认为,他的失智现象可能是物理创伤和心理创伤的双重结果,但是你看,”叶医生指着CT片子上的一点,“他的脑部血肿只有这里一块,面积很小,只是位置比较隐蔽,普通仪器检测不出来,手术难度不大,也可以继续观察等待看会不会自行吸收……”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表现很大概率是单纯的创后应激反应……我们医院接受过很多病例,你弟弟是最严重的一例,难度非常大,”叶医生委婉地说,“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
“你看!”一直低着头折纸的向涵忽然叫了起来,把手中折得皱巴巴的纸片举到向浩眼前,“好看吗!”
从办公室出来,向涵紧紧抱着向浩的手臂,他小心翼翼仰着脸观察向浩的脸色,眉头皱了起来,天真地问:“哥哥,你要哭了吗?”
“没有……”向浩艰难地开口,眼睛涩得发疼,他拉着向涵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爱怜地为他整理耳边的碎发,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好像向涵是一只小小的麻雀,他稍微用力一点就要飞走了。
“涵涵,”他温柔地叫他,等他看他了才继续说,“我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好吗?先不回家,哥哥也在。”
不回家吗?向涵咬紧了下唇,可是他想他的画笔,想他的秋千,想和爷爷奶奶说话,他犹豫地看着向浩,哥哥的眼睛红红的,他不想哥哥哭,他应该听话一点才对。
向涵乖顺地点了点头。
向涵住进了江城一附院,他接受了一个小型手术,清除了脑部的血肿,术后智力水平并无明显的变化,一切如叶医生所言。
七月的一天,向浩回昌州取东西,开了门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院子里,他以为是爷爷奶奶的亲戚,略点了一下头准备走过去,男人忽然站了起来。
这时爷爷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他立刻招呼他说:“正要给你打电话,快快快,小涵的老师来了。”
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冲向浩礼貌地伸出手,说:“你好,我姓方,是向涵的博导。”
向浩不禁有些吃惊。
向涵本科毕业后就在港岛读书,昌州是内陆城市,距离港岛路途遥远,这人竟然从港岛专程赶来,向浩一时有点难以置信。但是男人脸上的着急担忧又是千真万确,他转念一想,他和向涵一穷二白,别人有什么必要骗他们?
他同男人握了握手,接过他递来的名片,刚看到“教授”两个字,方教授就急切地说:“我听说小涵在江城住院,我能去看看他吗?”
向浩和方教授坐城铁去江城,去的路上方教授说了很多,他说自己上半年在欧洲做项目,回国以后联系不上向涵,辗转打听才得知他的事情。
“向涵这个孩子,实在太苦了,”方教授说,“我与他师生五年,没有见他休息过一天……什么项目都接,好的坏的有价值的没价值的,家教也带了好几份……”他叹了口气,“这孩子性格又闷又倔,我们只知道他是欠了钱,问他有什么困难他又不说,只能平视多帮他留意资金多的项目,找些由头请他吃一顿罢了。”
向浩想起那些借条,沙哑地说:“他是替我还债…”
方教授诧异地看向他,许久淡淡地摇了摇头,“当初他明明有留校的机会却选择放弃,我们得知他要到昌州工作都很吃惊。也不是说小城市不好,但是以他的条件实在是委屈了,他读了那么多年书,吃了那么多苦,不该只是这样的,我们谁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今天来了昌州,我想我大概是知道了原因。”
向浩不知道还有这段故事,久久说不出话来。
向涵的情谊太深重,深重到他不禁怀疑是不是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他记得向涵从小就争强好胜,他体育不行,有段时间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练习长跑铅球,就为了中考体育加试拿到好成绩。就是这样的向涵,竟然为了他来到这样一个小城市。
他到今天才明白,他爱向涵,恐怕还不及向涵爱他的十分之一。
向涵最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向浩和方教授到时他刚今天的治疗刚结束,情绪不太稳定。他记不得从前的事情,自然也记不得林教授,看到有陌生人进来一声不响转身趴在了床上。
向浩拍他的屁股要他起来,他一动不动,向浩只好冲方教授抱歉一笑。
方教授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轻轻走到向涵床边,拿出手机眯着眼睛点了一阵,音乐声从扬声器里传出。
向涵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人还是没有动作,等到前奏结束一个男声淡淡地开口,他终于偏过脸来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地看着方教授。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音乐,一曲结束,向涵坐了起来,冲方教授笑了一笑,小声说:“这是什么呀?”
“好听吗?”方教授问。
向涵点点头。
又放了两遍,向涵就跟方教授亲热了起来,他凑在方教授身边,和方教授一起看手机,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指着手机要方教授放了各种音乐给他听。
向浩站在一旁,看着向涵和方教授在一起的样子,恍然发觉这样的场景十分陌生。和同学朋友在一起的向涵是什么样的?和老师同事在一起的向涵又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是淡淡的冷淡,偶尔还会有些调皮,当他看着你,即使一言不发,你也忍不住想要实现他的愿望?
他努力回忆着,想到有一年他被老爸老妈拉去参加向涵的高中入学典礼,向涵作为新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头发和瞳孔乌黑乌黑的,那么青春那么自信,像棵挺拔的白杨树,他值得所有的赞美。
他和向涵一起长大,清楚向涵的喜好,愿意满足向涵所有的要求,但是却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过他的生活。他的青春用来叛逆,当他在酒吧歌厅彻夜狂欢,向涵在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会不会在等他回家?会不会翻开书本看到他的相片?
向涵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被他搞砸了。向涵那么好,却为他的荒唐买了单。如果没有他,向涵不会背负高昂的债务,不会放弃体面的工作,甚至不会出现在昌州的公路上,不会失去父母,不会成为现在这个痴痴傻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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