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人向他搭话,方程很开心地回答了那个小男孩:“这些都是我爸爸要求我做的,今天我回家他要检查。”
小男孩坐到了他身边:“真可怜,你肯定都没什么时间玩吧。以后,我来解救你!我知道可多好玩的东西啦!”说着还揽住了方程的肩膀,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阴差阳错地,方程有了第一个朋友。
小男孩的小名叫阿阳。
阿阳每天带着他去堆沙堡,打弹弓,在河边打水漂。
虽然都是一些别的小朋友玩腻了的把戏,可方程却乐此不疲。
那是他从未领略过的世界。
一个摆脱了无边无尽的数学题的世界。
他回到家,走进自己的房间。却意外地看见父亲阴沉着一张脸,坐在自己的书桌前。
父亲的声音里隐隐含着怒气,阴冷的目光让方程不寒而栗:“老师打电话来说,你今天下午没去奥数班。那你去哪了?”
方程不敢说自己是偷偷溜出去玩了,只能说是出去散散心。
父亲暗暗冷笑了一下:“下午两点钟,跟阿阳在少年宫见面。两点半,在附近的公园一起玩滑滑梯。三点钟,在河边一起放纸飞机。方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你怎么这么令人失望?”
不知不觉中,冷汗浸湿了方程的后背。他因害怕而发抖,说不出一句话。
父亲下达了命令:“这几天不许出门了,好好地呆在家里,做我放在你桌上的数学题!没做完别给我吃饭!还有,不准再和那个阿阳来往了!”
前一个要求方程还能答应,可要他永不再和阿阳来往,他做不到。那可是他第一个朋友。方程的态度很强硬:“不行!”
父亲怔愣了一瞬,脸色变得铁青:“方程,这是你第一次顶撞我。就为了那种底层的人?”
阿阳才不是什么底层的人,他是我的朋友!”方程歇斯底里道。
父亲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太天真了方程。那种人将来会被你踩在脚底下,你以为你们能做成朋友?”
父亲站起身,对身边的管家吩咐道:“看好他,要是他敢迈出房间一步,就打断他的腿。”
五天之后,方程才去了学校。
可是他找不到阿阳了,他问遍了所有人,才得知阿阳前几天突然转学的消息。
不可能,阿阳怎么会突然转学呢,没有理由啊。
对了,父亲!一定跟父亲有关系!
方程连忙跑回家,跌跌撞撞地闯进父亲的书房。
父亲正在翻阅文件,他头也不抬:“怎么了方程?今天的题目做完了?”
“阿阳呢!父亲,阿阳呢!”
父亲这才抬起头,微眯起眼睛:“阿阳啊,他的父亲在工地里受伤了,摔断了一条腿。他们一家只好回老家谋生了。”
随后父亲笑了起来,让方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方程,我说过了吧,我方景遇的儿子,不能成为天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所以,你最好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要连累别人了。”
方程用力地捂住耳朵,无助地痛哭起来。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家的可怕。
那种空虚和陌生的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让他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哎,还是把方程他爹写成了变态。
嘛,就这样了吧。
第6章 chapter 6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程渐渐变成了跟方景遇一样的人。
一样的骄傲,一样的目中无人。
他变成了他父亲想要他成为的人。冷酷,麻木的木偶人。
童年时的那一件事已经成为了方程生命中无法抹去的悲痛记忆。
时间并不会抹去伤痕,它只会让伤痕结痂,变得更加醒目。
而他学会了掩饰。只有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才不会被夺去任何东西。
这是他父亲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东西。
这天他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翻阅着手中的书本。
管家找到他,说:“少爷,夫人请您去看看她。”
“妈妈?”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母亲总是一个人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母亲的身体状况很是不好,一直在止不住的咳嗽,没能讲上几句话,又被医生推了回去。
“是的,”管家恭敬地答道,“夫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她想您去看看她。”
方程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绕了好远的路,才来到母亲的院子。
院子里只有一幢装潢朴素的矮楼,楼前宽阔的空地里长满了杂草。
他原先是不被允许来到这里的。原因是父亲说怕他会被母亲的重病所感染。
说到这里,他到现在还不太清楚母亲得的是怎样严重的病。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对于“母亲”这一块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在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母亲的病房。
一切都是雪白的。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以及病床上母亲雪白的脸色。
程韵婉伸出干枯的手,招呼方程过来。
方程温顺地走了过去,在床边的一条小凳子上坐下。
程韵婉颤巍巍地抬手,摩挲着方程的脸颊。
她欣慰地叹道:“这么久没见,我的方程已经长这么大了。”
方程说不出话,纵使他有很多话想跟母亲吐露,可陌生的隔阂感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韵婉突然就流泪了:“对不起阿程,对不起,我让你承受了这么多,自己却无动于衷。你一定受了很多的苦。”
看到这样的母亲,方程心中没有激起任何一丝的涟漪。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冷酷得可怕。
然而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他统统都承受了。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处。
“对不起阿程,要不是我一直被关在这里,我一定会让你摆脱这一切的。”
方程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关?”
他的母亲,不是因为重病才在这里疗养的吗?
程韵婉痛苦地闭上眼睛:“我那时生的不是什么重病,而他,以此为理由,把我关在这里。每天,过的都是暗无天日的日子。”
方程震惊不已,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阿程,那个男人真的很可怕。你一定要逃出去,逃离开他!答应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程已经快丧失思考的能力了。
程韵婉微微侧过头去:“我十八岁那年,他正是锋芒初露的数学天才。我的父亲很中意他,答应他如果娶我为妻子,就会资助他去国外深造。
“可是几年之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大放光彩的时候,他一个人灰溜溜的从国外回来了。他失败了,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那些题目了。就像一夜之间,从一个天才,堕落成一个普通人了。
“他回国之后,创办了临诚高校。力图培育出最优秀的数学人才。临诚高校,是由我的父亲资助建成的。然而临诚许多年没有任何进展,我的父亲决定撤资。然而在同一年,我的父亲不幸因病去世,我继承了所有的遗产。你父亲为了动用那笔遗产,以我的病情借题发挥,为的就是不让我接触外界。”
一段尘封的往事猛然间被揭开,方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那个平日里他十分尊敬的父亲,竟然是个躲在笑脸之后的恶魔。
“阿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知道我自己的时日无多了。我想,再为你做些什么。” 正说着,程韵婉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不断地抖动着。
连接的医疗器械发出刺耳的鸣叫。
没过多久,一大群穿着白衣的护士涌了进来,表情凝重。
方程被轰了出去。
他站在紧闭的病房门外,只觉得四面的墙壁沉重地向自己压来。
压抑,太压抑了。
胸膛像是要爆炸一般。冷汗涟涟而下。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这个时间,方景遇应该快回来了。
纵使自己十分担心程韵婉的安危,可他必须得回去了。
一切如往常一般,方景遇似乎并不知情。
一起用完晚餐,方程便一个人回房间了。
他躺在床上,将自己的思绪放空。
他的脑子已经混乱了,这样会让他好受些。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来敲自己的房门。
“少爷,那边传来消息.....夫人,去世了。”
方程腾地坐起:“我母亲在哪!”
管家温声道:“少爷请节哀,老爷让您,先去见他。”
方程捏紧了被角,面色阴沉。
他快步走去了方景遇的书房。
方景遇面向窗口,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一杯红酒,悠然自得地品尝着。
方程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出声道:“父亲,母亲过世了,我们不去看看她吗!”
方景遇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哦,竟然会这样?”
下一秒就换上了悲痛欲绝的模样:“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方程只觉得他这副样子让人恶心透了,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