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众人步履匆匆,寻了石料来修补,判官正立在桥下监工,见竟是南斗星君到访,愕然迎上,拱手下摆道:“星君有礼,不知星君来此所为何事?”
上生与他回了个礼,道:“本君来寻阎王,有一事相求。”
判官往他身侧温钰瞧去,了然探手,在前引路:“星君请随下官来。”
那阎王正在殿中焦头烂额,三界太平了上千年,连地府中人都放松了警惕,谁料到便受了这样一场大灾祸。
听得判官来报竟是上生星君来访,那阎王便从桌案后迎了出来。
上生人虽傲气,却礼数周全,赶在阎王下拜前,率先端端正正拱手作揖,道:“拜见秦广王殿下。”
“上生星君有礼。”阎王一怔,忙与他回礼,“不知星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小事。”上生侧身让出身后温钰与晏清江,云淡风轻地示意了阎王一示意,叹了口气,“本君欠了别人一条命,如今债主找上门,要本君还他一命,本君便应了。只是这轮回却不归本君管,便想来讨秦广王殿下一个人情,替本君将那位小友送入轮回道中,再世为人。”
他话说得客气,连“讨人情”都用上了,阎王便也说不得一个“不”字,他往温钰身前走去瞥了他怀中晏清江一眼,惊诧地“嘶”了一声,转头问道:“这位生前可是——魔?”
“正是。”上生直言又说,“他如今生魂中魔气已除,当误不了转世轮回才是。”
他将手心展开,放出晏清江那一缕生魂,温钰眸光一闪,面色便又现出七分痛苦,三分留恋。
晏清江那魂魄轻阖双眸,端端悬在半空,身披柔光,眉目如画,依稀还是当年神树上那少年模样。
“如今我瞧那孟婆那汤也不剩下什么了,便免了吧,他与人还定了来世之约,若是忘了,也总是不好。”上生仰头瞧着晏清江那抹生魂,张口便又破了地府一道规矩。
阎王讪笑了一声,抬手去触晏清江那抹生魂的眉心,半晌后却叹了口气:“不用饮了,这位已将记忆取了出来,虽不知做了何用,却——”
上生闻言一顿,似是忆起什么来,他抬手一招,将晏清江尸身腰侧那梨花灯探手取了过来,递出适才与那阎王一见,阎王便低声惊呼道:“——果真如此!这位将他那记忆续成了灯芯,寿元取出炼化成了灯油,他本为魔,那寿元自然便是累世寿元。如今若要转世,又因后世寿元已被他取出炼化,转生之后能活多久便要看这灯了。这灯已与他生魂相连,若是受他感召,径自燃起,待灯灭之时,便是他忆起前世之时,亦是寿元被消耗殆尽之日,左右活不过壮年,且又因曾堕魔,那命数便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阎王话说得委婉却细致,温钰却让那话中之意句句捅进胸腔,捅得一颗心血肉模糊一片。
“不必管它,”上生却道,“你只送他轮回便是,这灯我带回天上,寻些法子将他与晏清江生魂隔开。”
“好,”那阎王便只能应了,应完又一脸为难,“只是......星君来时亦见着地府如今摸样了,若是要这位投胎,说不得便得等上些许年月,且不说他这一身罪孽,光是刑罚便得受上两三百年......”
“我来替他,”温钰突然出声,他将脸贴在晏清江额头上轻吻了吻,道,“我来。”
阎王闻声一怔,上生星君便轻飘飘地对他道:“便让他担着就是,他身上有本君星魄,死不了。”
那阎王便又应了一声好。
“还有,”上生又道,“我方来时,便见那阴阳界碑已碎,如今万千鬼魂逃出地府也是件麻烦事。你面前这位温钰犹善雕工,你取上一块一掌大小的碎石与他,让他为你雕成一副司南,再找位使者,游走阴阳两界,为你将那些鬼魂寻回,也算是能让他抵些过错。”
阎王眸光一亮:“好!”
上生与那阎王再互揖了一揖,转身便走,行至温钰身前,眸光往他身上一转,脚下不停,只轻叹了口气。
*****
同年,地府有一半人半鬼的少女手持阴阳司南游走人鬼两界,将逃入人界的鬼魂一一捉回地府受审。
又百年,黄泉上的摆渡人终于等到了他本为山魄的爱人,可复活的一线生机,于地府取了肉身重归人界。
再百年,地府轮回道重开,这数百年间于鬼界滞留的鬼魂,便又得以投胎转世。温钰替晏清江受刑已满,晏清江轮回之日便定在了第五百年后。
为以功德换得晏清江转世后的好命数,温钰重回人间,寻晏清江当日所伤之人后世,替其还情还债,为晏清江来世积攒功德。
又五百年,上生来寻温钰,称晏清江终已转世为人,名为“傅云舟”,所欠也将在这一
世还清。温钰化名裴琰,以“琰”音通“晏”为名,由上生以法术捏造双亲,自小陪于傅云舟身侧,与他一同长大,还他“一世相守”之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就说攻不是渣啦~放心受不会死太早,下章撒糖完结!
第65章 第十五日(现)
一个故事讲完,外面天都亮了,晨曦射入窗棂,比任沧澜给屋里安的那个破灯泡都亮。
裴琰讲了一夜,嗓音都明显哑了三分,他居然真从那段前尘往事中游离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给傅云舟讲故事。
尤其从温钰离京后起,他讲得特别的细,似乎那段情节比什么都重要似的。
晏清江怎么逃、怎么受伤、怎么绝望、怎么伤心、怎么成魔,跟这些他都亲眼见过一样,而温钰在那战场上到底受过怎样的非人对待,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到头来不过一句——温钰死了。
傅云舟听完他那段格外凄惨的前世,眼前恍然便一一走过那些人那些事,不陌生,也不难以接受,他甚至在那些记忆还没回来的此时,也不觉得晏清江与他是两个人。
或许是他心大,依旧贪恋温钰或者说是裴琰给的温暖,亦或是因为温钰这几百年的所作所为,将他与晏清江彻底连在一起,怎样也分不开了吧。
傅云舟坦荡得心里连一丝不舒服的情绪都没,他只怔然地抬手摸了摸裴琰的脸,说:“都几百年了,你可曾走出来了?将那些事记得这样牢,做什么呢?”
裴琰心里便明白,他听懂,他眼瞳一颤,眼眶也红了,眼泪悬在中间,哽咽了一句:“怎么总是改不了善良这破毛病?你同情我做什么?”
傅云舟见他那副模样,突然就想笑,他眸光往床头那灯上一转,就跟见到了老朋友一样,眸中一片柔软:“裴琰。”
他唤了裴琰一声,裴琰便赶紧应了。
傅云舟又转回头看他,连夜里那点儿茫然无措也没了,神情闲适中还带着点儿期待道:“我就想问问你,这么些年了,你......喜欢我么?又或者,你只喜欢晏清江?”
他想着晏清江铁定是比自己长得好,就凭以上生一介神仙的角度来看,都能将他描绘出几分赛神仙的姿态来,便可见一斑。
只不过,他也懒得再纠结,他统共也没多少年好活了,憋了那么久的秘密,这时候也就无所谓了,不如索性就坦然问了:若是过了七百年,俩人还两情相悦呢,就好好谈场恋爱;若是不爱了,就相伴过完后面那几年时光,也是不错。
既了了温钰要偿还的心,也偿了晏清江要相守的愿。
却不料裴琰让他这么一问,却给问愣了,他此时将一切和盘托出,反倒生出了一股浓重的诚惶诚恐,不知傅云舟有此一问的目的何在。
他是——
裴琰突然就想起来:傅云舟貌似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是想表白心迹,然后......然后拆伙么?!
傅云舟半表白完没两秒,就见裴琰脸色一白,好在他这时候心情不错,人反应也快,迅速就明白过来裴琰想!茬!了!
他俩这些年就算再明白对方,也始终离肚子里的蛔虫差着点儿。
“往哪儿想呢嘿!”傅云舟哭笑不得地推了他肩膀一下,推得裴琰越发伤感,他只能清咳了一声,连最后那一点儿赧然都丢掉了,直白说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你就出去。搁这儿泫然欲泣给谁添堵呢?”
他故意带着些有恃无恐,心说反正他现在就是裴琰心中的受害者,给他说话稍微重一点儿,他反倒好接受。
“你......你喜欢我?”裴琰让他一语说得更是连往日三分之一精明都没了,他凝眸盯着他瞧,不可置信地重复又道,“你......你喜欢我?”
“......”傅云舟听出了他话里的小心翼翼与不确信,这时候才心里才后知后觉地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我十来岁就喜欢你。”
傅云舟笑了一声,合身扑上去单手搂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上:“一直喜欢你,就只喜欢你,你那天给我穿裤子,就差点儿给我穿硬了。”
裴琰让他搂着脖子动不了,脸猛然就红了:“......出息!”
“是是是,我没出息,”傅云舟觉得他铁定是喜欢自己的,可转念一想他这么些年喜欢也不说,又不知是个什么想法,便又不敢肯定了,只好厚重脸皮又催他,“你喜不喜欢我,快点儿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