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又引了一道天雷,半边容颜浴在雷光之中,又邪气又可怖。
任沧澜不忍闭目,突然便闻见似乎隐约有钟声。
那古朴沉重的钟响翻山越岭而来,连响九声,那是——
“晏清江,”任沧澜缓缓睁眼,他轻声叹了口气,在那山崩地裂之中,这才又说,“收手吧,南魏的龙脉断了......贺珉之......亦驾崩了......”
晏清江闻言一顿,那雷便往他身上劈了过去,他挺身受了道雷击,却“嗤”一声笑了,他笑声未散,眼角滑下一行泪。
那眼泪不待落地,便被火焰灼成一股青烟。
“哗”一声响,万里晴空下,突然便下了一场大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攻上线!那啥,结局真的是he,我发誓!
皇帝嗑药把自己嗑死了,跟晏清江没啥关系哈。
第59章 第十四日(古)
晏清江忆起温钰曾说,南魏东南有座小城,名为长乐,多山多水,风景秀丽无双,人也良善,若是有一日他得以带晏清江出游,定要去那里住上一住。
他离了皇陵,便抱紧怀中温钰那两根尸骨,去了长乐。
他如今由心入魔,舍了正道,体内已生出魔核真元,周身魔气便如仙气一般流转不断、生生不息,是个真正的魔族中人了。
魔核真元引着魔气为他重塑了肉身,补了残缺,反倒与涉川那时不同——涉川被迫入
魔,便抵不住魔气侵染;他主动成魔,魔气与他反倒大有助益,免了涉川那肉身蚀腐之苦。
成仙或是成魔,与他而言,本就无太大差别,如今,便更无差别了。
他自出生便是半仙,被族中长老抱去修行时不过刚满周岁,八十余载连亲生父母都再未曾见过,后遇温钰,才知这世上原有冷暖与情爱一说,当时以为这一生不会再孤单一人,却不料
世事始终难料。
他守期满时,若不出谷,便能依仗一身修为,入得长老堂,谋得一席之位,但他却贪恋那一点人世间的温情,舍了修为出了谷。
他那时只觉三百年的寿命与修行并无甚么可稀罕,如今却也当那仙身是随手便可弃如敝履的无用东西。
可不过,这日后长久到望不见尽头的寿命中,又只余下他一人罢了。
晏清江越发觉得寒冷了起来,便又抱紧怀中那包裹,似是温钰那几根骨头能为他取暖似的。
彼时正是立冬,长乐城中亦是一片荒凉,晏清江从街头走过,便见道路旁三三两两聚着不少人家在烧供奉。
那纸钱遇火便燃得迅疾,风一起,便飘飘扬扬带着星星火光飞上了半空。
晏清江散着一头长发,形容并不狼藉,他立在街心,周身缭绕着香火气息,眉间一抹寒意,眼角隐着一线艳红色的纹路,邪气又冰冷。
有人抬头瞧见他,便又迅速低下头去,与身边人低声交谈道:“这人哪儿来的?好面生啊。”
身旁那人便抿着唇摇了摇头,只小心掀了眼皮瞅了晏清江一眼,压着嗓子悄声道:“长得倒是俊俏,那眼神怎得如此瘆人?”
晏清江耳廓一动,似无所察觉般,他眉眼间泄出一股扭曲成邪气的怨愤,且是一个“瘆人”能形容的。
他拖着衣摆走过大半个街道,想寻一处地方守着温钰。他们相识一年,相守却不过半载光阴便阴阳两隔,如今就算只寻回他几截尸骨,都让晏清江无比满足。
城内是住不成的,晏清江缓缓沿着街道往城外走,出了城门又上了城郊一座山。
他原意是想在山上寻一处空地,盖一间草屋,将温钰尸骨埋在屋后,就此住下。
却不料他走到一处山腰,便闻一阵“叮咚”响声,他循声去找,却见原是有人在山中修葺一座石墓。
那墓在群树掩映之间,位置倒是有几分隐蔽,门前正蹲着两名石匠在一左一右给那石门上雕兽纹。
“这是谁的墓?”晏清江身形一晃,便闪进了树林间,站在那二人身后,出声问道。
“诶呀!”其中一人正雕得投入,冷不防被他出声一吓,登时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一人稍胆大些,僵在脖颈转头,咧嘴笑了声道:“小哥儿走路怎的没声?”
晏清江也不答他,只面无表情地又问了句:“谁的墓?”
他嗓音清澈而寒冷,眉眼间似是凝着冰霜,那人不由打了个抖,便讪讪回他道:“城中刘大财主的,他看上了这处好风水,想留给自个儿百年后用,便让咱哥俩儿——”
“他还活着?”晏清江不待他说完,冷声便问。
“......活着。”那人嘴角一抽,心说这人空长了一副好皮相,怎么言语间如此无礼?
晏清江见这墓已落成,且又还空着,便心念一转有了主意,他冲那墓门抬脚走了过去,面无表情一抬手,那厚重的石门便“轰然”一声向上打开了。
那俩人闻声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晏清江脚下一错,已进了那门中,他转身颇不讲道理地冷言道:“告诉那位姓刘的,这处墓穴我占了,让他另寻一处吧。”
他转身便往里走去,那俩工匠已有些懵了:这世上抢金抢银抢人的他们见过,这抢墓室的却是头一回见。
其中一人倒是胆大,张嘴便道:“公子,瞧您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能行这强盗......”
他话未说完,便见晏清江回转半身,似是嫌他聒噪般,眉心一蹙闪出一道玄青墨痕,色如鸦羽形似凤翎,他抬手振袖,瞬间便将那重于千金的石门又落了下来。
“我不是人,你可看清楚了。”
他一语既落,石门“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震得半个山头都颤了颤。
那俩工匠猛地一怔后这才清醒过来:“妈呀有鬼!”
“妖怪啊!”
他俩拔腿便跑,被山间石子一拌,踉跄摔倒后,两手撑地,四肢并用地往前爬去,又喊
又哭吓出一脸的眼泪加鼻水。
石门一关,墓内便登时黑如暗夜,伸手不见五指。
那墓中还未摆放烛台灯油,晏清江只得单手将腰间那梨花灯取下,挥手将其点燃,让它浮在半空,在前引路。
他穿过那长长甬道,寻到主墓室中那一方石棺,弯腰将包着温钰尸骨的小包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正中。
他神情空茫地凝着那包裹半晌,这才抬手一挥,将地上那棺盖召起,小心盖上了。
晏清江立在那石棺前,只觉他这一生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做完了。
他合身伏在那石棺上,两臂将那冰冷石棺紧紧环住,脸亦贴在上面,闭上了双眼。
“你睡吧,”他像是在对谁轻声耳语般,嗓音深情又缱绻,他说,“你睡吧,我陪你。”
悬在半空那玉灯渐渐弱了火光,缓缓落在了晏清江头前,那一豆烛火再一晃,便彻底灭了。
庆安十八年,九月初七,立冬,长乐城外下了第一场雪,大雪下足了一日一夜,直将山间一切都掩埋了。
那年冬天似乎来得格外得早,也格外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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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九重天上,南有六星,北有七星,南斗六星主生,北斗七星主死,而南斗六星中的第六天机宫——上生星君的仙宫空置许久后,如今,总算迎来了半个新主子。
天上的神仙一眼瞧去差别几乎不怎么大,不外乎都是身着那云锦仙衣,性子冷淡且又不爱搭理人的模样,而南斗六星中的司命星君与上生星君尤其如此。
只瞧他俩那仙宫,便能瞧出些许端倪。
上生星君那仙宫内,简直朴素简洁至极,连一丝装饰也无,一应物件摆放有序,竹简文书在桌前垒得整整齐齐。
寝宫内拉着云锦幔布挡着天光,靠墙一方冰冷狭窄的玉床上,正躺着位身着素色华服的青年。
那人眉骨微高,鼻峰挺直,唇角转折颇为漂亮,长得倒是颇为俊朗。
只是,他似是睡了许久,甫一睁眼,眸光茫然,手撑着床板坐起,环顾四周,越发迷惘。
那屋子很是敞亮,却无人气,冷清得像是谁家地窖似的。
“醒了?”那人正困惑得出神,甫一听闻人声,不由惊诧转头。
“你可是头个入了炼仙池中四十九日,因执念太深晕厥过去,一觉又睡足百日的凡人。过了今日你若再不醒转,司命星君可就要将你扔入轮回道了。”他身后那人,人未到声先至,伴随一道银光突然凭空出现,先是立在床前向他规矩地拱手作了个揖,这才笑着又道:“星君有礼,下官尚华,日后便是辅佐星君的星官。”
“星君?”那人闻言一怔,蹙眉反问,“星官?”
“是啊,啊,也对,星君这才刚醒,恐怕还不知呢。”那尚华星官倒是个性格活泼的,他闲闲一挥袖,身后便幻化出一张座椅,他一撩衣摆坐下了,又一抬手召出一杯热茶捂在手心,“你如今被破格提升为......呃......温钰星君,暂代上生星君之职,坐镇第六天机宫,直至上生星君归位。”
那新任的星君让他一语接一语,说得愈发迷糊,眯眼抬手叩了叩脑门,闷哼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缓缓说道:“我怎觉得,头有些晕胀,还有些事儿似乎记不大清楚了?你适才说——‘温钰星君’?‘温钰’这名儿,我似乎有些印象......我原本便叫温钰么?这里是......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