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晏清江又道。
“那不知晏修士,修道多久了?”贺珉之眉梢瞬间便染上了七分喜色,他嗓音刻意一压,却状似随意地继续问道。
晏清江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却越发谨慎,他回忆了一回忆温钰先前的说辞,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道:“山中不知岁月,我修道那年年岁颇小,不怎么记事,待下得山来,亦不知世间到底过去了多少春秋寒暑。”
贺珉之闻言,眸光便炯然地凝向他,晏清江坦然与他对视,瞧见他目中一片赤红,顿觉蹊跷,想多嘴问句他是否生了病,又忍了下去,只待贺珉之又发问道:“晏修士可渡了大小雷劫?”
“未曾。”晏清江如实回他,他天生半仙,自打出生便免去了雷劫之苦,自不用受劫。
“那晏修士可曾有服用些仙丹灵药?”贺珉之彻底坐正了,他探身向前,眯了眯眼眸,眉心微隆。
晏清江摇头。
“晏修士未渡雷劫,不服仙药,那......”贺珉之双眼彻底眯成了缝,忖度间又带着三分不信服,“那晏修士为何能保皮相貌若少年百八十年?”
晏清江神色清明坦荡,眸光诚恳真挚,缓缓回他说:“许是我体质特殊,抑或山上灵力清气鼎盛,于修行一途便能事半功倍。”
贺珉之:“......”
贺珉之是个心机深沉的,便觉这天下间没有谁是心思简单的,他见晏清江看似坦然却总是话中敛着几分未尽的语义,便道晏清江准是将修道的本事藏着掖着不愿透露于他。
“朕倒觉得,是晏修士自谦了。”贺珉之略烦躁地搓了搓双手,温钰是个嘴撬开不开的河蚌,现下连同他养在屋中的男人亦是如此。
贺珉之扯着嘴角笑了笑,胸腔内登时便像燃起了一簇邪火,烧得他越发暴躁。这晏清江在他看来,便像是个还没开启的藏着宝物的盒子,让他甚是不爽。
他意味深长地压着燥意笑着夸了他一句,便转了话题,他招了招手,让晏清江上前,取了桌上一个白瓷瓶,拔了瓶塞,将瓶口抬在半空,让晏清江凑近来嗅:“今日请晏修士来,并无其他用意,不过是任沧澜临走留下的几瓶药,未曾与朕言明用量。朕想着晏修士与任沧澜熟识,或许对炼药一途亦颇有研究,便着人请了修士。”
晏清江原先便晓得任沧澜在帮皇帝炼药,却未细问他炼的到底是何药,待他探身去桌前嗅了嗅那瓶口,便猝然蹙了眉头——那瓶中药香浓郁非常,混杂着些陌生气味,辛辣中压着份寒意,古怪至极。
“这药......不宜多服。”那味道激得晏清江鼻头不由酸涩,他揉了两下鼻尖,抬眼瓮声瓮气地向贺珉之道,“我虽不懂炼药,但亦知像这种药性相冲未融合彻底的药吃不得,这药方倒是好的,但炉火太旺,恐是在炼制后几日里,火候未曾把握适度,坏了部分药性。”
莫长老前些年着人将族里藏书都翻检出来晾晒了晾晒,他见晏清江闲着也是闲着,便取了几本丢与了他,那其中便有一二本讲述炼丹的古书。
他虽不曾亲手炼制,但总归比贺珉之懂得多些。
贺珉之正珍之重之地将那瓶塞往回塞,不待晏清江话音落地,眸光便凛然转出一片癫狂喜色:“晏修士果然深藏不露!这药......晏修士可会炼制?”
“不会,”晏清江直言便道,“我只瞧过几本书,懂些皮毛,炼药却是万万不敢的。”
贺珉之手上一顿,眸中赤红缓了片刻陡然大增,他情绪猛地上来,像是头暴躁的猛兽
般,一脚便将书案踹翻了出去!
晏清江闪身便躲,冷不防被案上砚台“咚”一声砸中右肩,一捧浓墨顿时便从他肩头蜿蜒而下,染花了他半身粗布麻衣不说,凉意还顺着他脖颈滑了进去,他顾不上肩头钻心似的疼,抬手便去按领口内的香囊。
御案翻倒,那案上的镇纸瓷瓶,稀里哗啦间便摔落一地,晏清江正欲往后退开几步,猛然便觉喉头已被人掐住,他惊诧抬头,只见贺珉之已行至他面前,他一把扣住晏清江脖颈,五官
贴近,神似入魔地咧嘴笑道:“晏修士,这药你是炼也得炼,不练也得炼,你若不练——”
贺珉之指腹上留有硬茧,年轻时亦喜舞刀弄枪,晏清江让他有力五指掐得呼吸不畅,一肩似已脱臼般抬不起来,另一手却死死压着胸口香囊,生怕它被墨染了。
他憋得半张脸已青紫发胀,却听贺珉之在他耳旁阴涔涔地吐出那话的后半句话:“——你若不练,我便拿温钰那妹子祭药炉。”
勿说晏清江此时已无法力,就算他仍有那六十年功力傍身,伤了凡间帝王坏了其命数,
也是决计要尝一尝天打雷劈滋味的。
晏清江无计可施,只闻“温钰妹子”那几个字,便陡然瞪大了双眼,他好心告与贺珉之那药吃不得,却无端遭此劫祸,心中顿生烦闷,却依然想好声好气与他解释:“你莫要拿沁如要挟与我,那药我是当真炼不——”
他话未说完,贺珉之扣在他脖颈上的手便骤然又紧了紧,他无力地喘了两口气,贺珉之却哼出一声威胁的鼻音来,他俯视晏清江的狼狈,悠闲地道:“嗯?你说什么?我方才,没听清楚。”
他一会儿发狂一会儿阴森,眼瞅着神智错乱不清,他一身药味浓重,晏清江忽然便福至心灵,了悟他那双赤色眼眸,想必也是吃药吃的。
他也心知再与贺珉之计较下去,恐也不会有甚么好的结果,便只得先妥协:“好,我炼。”
贺珉之闻言嘴角一挑,得偿所愿般地扯了扯嘴角,将他随手甩进那片狼藉之中,他取出一方巾帕优雅地擦着手指上的墨水印,眸光怨毒阴郁又狂喜地盯着晏清江道:“你要怪,便去怪任沧澜吧,他若不走,这药便炼不坏,朕也便不会想着要找你来接他的班。”
“朕要成仙,”贺珉之笑了两声,背过身往门外走,笑得可怖又执着,“成仙!”
晏清江腿下硌着一方残了的玉石镇纸,转头望向他背影,闻到那“成仙”二字,倏尔便似有什么东西划过他脑海,快得让他捕捉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开大了,这几章剧情跑得多了点儿~
第52章 第十四日(古)
贺珉之出了书房门,便有两名侍卫进来,一左一右站在晏清江面前,那位适才将晏清江领进皇宫的太监也随即跟着进来。
他见晏清江脖颈上掐痕清晰可辨,摸样狼狈不堪,身下衣摆上缓缓渗出点点猩红血迹,却跟不知疼痛似的,坐在一地碎瓷片上蹙眉沉思,一动不动。
“晏......公子,”那太监轻声唤他道,“陛下吩咐,这便要送您去任大人的炼丹房。”
晏清江闻声抬头,应了一声,他扶着地面起身,手正压在那块碎了的镇纸上,被锋利的断处划伤了指腹,他轻嘶出声,眉头一挑,下一刻却将那血迹随意擦在衣摆上,瞧也未瞧上一眼。
晏清江面无表情地端正了衣冠,这才抬眼答道:“走吧。”
他神色淡然从容,眸间虽有郁色,却不慌不乱,眉间平展,身姿端正,猛然间便似与这皇宫内院拉开了半个世间的距离。
那太监默然瞧着他,似乎晏清江一瞬间便从温府中那不谙世事略带天真的小公子,化做了不近人情的山间修士。
晏清江随手一顺衣摆,负手于身后,便从那狼藉中走了出来。
“晏公子,请。”那太监侧身探手,晏清江前脚出了御书房门,那两名侍卫便后脚紧紧跟上。
那太监带他又出了宫门去往太医院,着人通报了一声,便将他带入了任沧澜的炼丹房。
任沧澜的丹房并不杂乱,东西摆放有序,晏清江循着丹炉绕了一圈,随手翻检了翻检那桌案上剩下的些许药材——他就没一样是认识的。
“这位便是这几日接替任大人的晏大人,”那太监在房门外低声与人交谈道,“陛下交代,切不可怠慢了他。”
门外便有人恭敬应道:“是。”
“还有,”那太监又刻意压了压嗓音道,“这位晏大人出入太医院,身后需得时时跟着这两位大人,万不可让其擅自离开。”
门外那人一顿后,又道:“臣记住了。”
那太监交代完,留下两位守门的侍卫便走了,门外登时静了下来。
晏清江在房内拾起一卷半摊开的书卷,站着粗略读了几页,见那书上的字体潇洒肆意,瞧来便知是任沧澜手笔无疑。
“也不知他能否寻到山鬼所在,救涉川一命。”晏清江靠着桌案随即又担忧了把任沧澜与涉川。
好在离涉川魂飞魄散还有大把时日,晏清江心道,还无需太过担心。
他长吁短叹了一阵,便撩了衣裳下摆,不甚讲究地席地坐在了那已熄了火凉透了的丹炉前。
自古欲寻仙问道的帝王不在少数,温钰与他的话本上亦拉拉杂杂罗列了些许,但如南魏贺珉之般癫狂荒唐的,他却闻所未闻。
有谁会囚一个从未炼过药的人,迫其为他炼仙丹?晏清江气闷不已,只道这皇帝吃药已吃坏了脑子,瞧他那双赤色双眸便能断定,他恐是将自已至少数十年寿命都给白白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