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了近二十分钟,芮安终于在一群小土包中寻到了熟悉的那一座。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挽起袖子就开始拔起旁边已经干枯的杂草。
“呼……”擦了把汗,芮安看着已经恢复干净的地方心情畅快了不少,然后又毫不在意的用大衣袖子抹了抹墓碑上被灰尘掩盖的照片,嘟囔一句:“你还真是脏啊!”
“你在跟谁说话?”
“哇啊!”
芮安以为自己幻听了,吓了一跳,他左右看了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他猛的回头这才看到此时正靠坐在其它矮碑上的男人,此刻已经没有心情管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跑过去,发狠的拽起男人,吼:“你疯了啊,干嘛坐在别人家墓碑上!”
说完,芮安赶紧朝被大黄坐了墓碑的坟头行礼,嘴里还不停的道歉:“抱歉,抱歉,惊了您老人家,他不懂事,您别在意啊。”
“疯的是你吧。”
眼角一抽,芮安回头,对某个毫无常识的男人指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死者为大?”
“死了就死了,还怎么大?”
“不是大小的大,是尊重的意思。”
“啊?”完全不明白芮安的解释,大黄皱着眉疑问。
“算了算了。”芮安摆摆手,他懒得和这种人理论下去,索性又折回去。
用棍子挑开墓碑前的瓦片,下面是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将买来的纸钱放进去,芮安掏出刚才买的打火机将其点燃,没了建筑物的阻挡,这里的风有点儿大,纸钱瞬间就烧了起来。
芮安蹲在旁边,勾了勾要飞出来的纸钱,淡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跟来了?”
“无聊。”
“下次你想要做什么要跟我说一声,不要无缘无故的消失或者出现,很吓人的,万一我被吓得减寿了怎么办。”
“减几年?”
“大概十年吧。”芮安应着,脑海里突然出现蜡笔小新和他妈妈的对话桥段。
现在不是扫墓烧纸的时节,整篇坟茔就他和大黄两个人,他不说话的时候,大黄更是安静的很,芮安回头看了眼大黄,发现那人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正盯着墓碑看。
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水,芮安站起身将带来的坛子打开,然后围绕着被水泥修葺起来的坟堆走着,一边走一边倒酒。
“小麦,它淀粉含量很高,发酵复杂,味道温度都很难控,所以大部分都以它作为酿酒的辅助材料。小麦做酒虽不是最佳的,你却钟爱大曲酒,因为你说,这酒是小麦酿的,它有你家乡的味道。”
寒风中,芮安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沙哑,平静的好像在自言自语,一坛子酒见了底,他喃喃:“尽情喝吧,这是你老妈亲手酿的。”
“喂,你以为他真的能喝到?”
低沉的声音打断芮安的晃神,他放下坛子又开始蹲在地上烧纸,“能啊。”
“别傻了。”
芮安一顿,许久才低声说:“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已经32岁了,32岁啊,应该是他人生之中最辉煌的时候,而他的未来也会一片光芒。”
英挺的眉皱了皱,大黄不以为然:“死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
修长的鞋子靠近,踩在芮安越来越长的影子上,他说:“你不会以为人死之后,还有什么灵魂之类的鬼话吧?”
捅了捅快要燃尽的纸钱,芮安不说话。如果可以,就算学习的是唯物主义,他也想试着去相信这些,但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在梦里见过他想见的那个人。
“天快暗了。”不再纵容芮安的发呆,大黄看着越来越低的太阳提醒。
“嗯。”芮安站起身,拍了拍冰冷的墓碑,说,“我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芮安就转身往回走了,决绝的身影好似个过路人,完全没有了刚才连视线里都透出的眷恋和不舍。
不用刻意加快脚步,没走多远,腿较长的大黄就与芮安并肩了,他问:“这是那个人的家吧?你的家呢,不回去?”
“嗯,是他的家。”明白大黄嘴里的那个人就是墓碑上的人,芮安点点头,随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以为这里是我家才跟着来的?”
“……”男人默认。
“呵。”芮安鼻子哼笑,“你以为你能看到我小时候的照片,或者听说我什么丑事,用来威胁我,让我屈服于你?”
男人挑挑眉,很明显并不打算反驳。
“真是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家就B区那一个。”芮安快走几步,扬着声音挥舞着手臂大喊,“因为我是个孤儿!孤儿!”
随后那人又像个傻子似得大笑起来,面对芮安这么疯癫的举动,大黄也仅仅跟着冷哼一声。说实在的,他觉得芮安不是那种自怜的人,相反,应该是那种整天把大道理放嘴边对身边人喋喋不休的男人,而且,他对芮安那些不愿提起的过去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因为他感兴趣的,是遇到他之后所看到的芮安。
两人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阿叔和阿婶早就包好了饺子,此时就等两人回来下锅呢。
芮安主动提议要煮饺子,阿婶同意了,正好她的菜才做了一半儿,眼下自己去忙了,芮安盯着并不陌生的大锅,朝窝在屋里看电视的人招了招手。
大黄以为是什么好事儿,结果是让他生火。
大黄哪里会烧火,差点儿把灶台里面的火给堵灭了,弄的满屋子都是烟,芮安用勺子敲了敲某个笨到家的人,“你傻啊,我不告诉你木头要一根一根的往里放吗?等烧的差不多了再添!”
“我以为都加进去就不用那么麻烦。”
“……”芮安一时无语,只能耐着性子再叮嘱,“一根一根的往里添,OK?”
“啊啊。”有些不耐烦的应声,大黄把里面的木柴都掏了出来。
“唉。”芮安摇摇头,嘴里又开始说教,“欲速则不达没听过吗?烧火也是这个道理,你要想让它烧的持久,就得有耐心……”
早就习惯芮安絮叨的人完全不走心的听着,终于在屋子里的烟都散去之后完成了这项艰辛的工作。
看着胖嘟嘟的大饺子在锅里翻滚,两人顿时就饿了,芮安用手按了按,觉得还不是时候,他也不太确定,就捞出来一个往嘴里塞。
“呼……好烫,好烫!”结果因为太烫了连嚼都没怎么嚼就被芮安咽了下去,连带着食道和胃都跟着烫起来。
看着跟猴子跳似得人,大黄默默来了句:“心急吃不了热饺子。”
阿婶的厨艺虽不说有多精湛,但做的菜就是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在芮安看来,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吧,他觉得大黄跟他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因为那人此时已经埋头苦吃了。
饺子是芮安最喜欢的芹菜猪肉,肉多菜少,个儿大饱满,看着就有食欲。这么想着的芮安确实吃了不少,给阿婶看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芮安跟阿叔喝了点儿自家酿的麦酒,聊点儿家常,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吃了饭,芮安又拉上大黄把桌子捡了,阿婶说什么都不让芮安洗碗,无奈之下芮安也只好作罢,这才说自己准备回去了。
走的时候阿叔找了辆电轮车,让人把芮安他们拉到车站。然后老两口又像往年一样将芮安送到了桥头,芮安手里提着阿婶给拿的一篮子笨鸡蛋,挥别之后就坐上了车。
坐上车之后,芮安再也不曾回过头。
大黄侧身坐着,透过代替车窗的塑料布,他看到桥头路灯下两个还在寻望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芮安明明是个热心肠的人,为什么每次离开哪里的时候都这么决然呢?
不过疑问也仅仅是他想想罢了,以他能理解的范围是,芮安大概是个不擅长说再见的人罢了,不然此刻印在他眼里的,不会是一张强装镇定的脸。
芮安坐的是今天最后一趟车,意外的车里人不少,至少比来时候多很多。简陋的售票口早就关了,等人都上的差不多了,司机才自己把钱收了。
芮安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晚饭的时候明明喝了不少的麦酒,此时的芮安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困,大概是阿叔给他喝的度数并不高吧,不然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醉呢?
车子平稳的开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的人枕在他的肩上,沉重的脑袋压得他喘不上来气,但芮安并没有推开大黄,还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大黄的侧脸。
手下的脸颊是属于男人的刚毅轮廓,还有扎人的胡茬。
想到这是活人的温度和重量,芮安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他将头靠向枕在他肩上的脑袋,皱着眉看着窗外远处的万家灯火。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睁开,又缓缓闭上,一切都那么悄然无声。
第21章 【年后】
年节一过,气温又开始降低了,估计将会是这场冬天的最后一次降温,就算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芮安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温度了,只能努力的把自己包成个北极熊。
每每看到自己现在的蠢样子,芮安就怀念曾经在大雪中光着膀子的自己。
不管你愿意与否,时间都在一天天过去,年后的半个月里,两人因为工作的关系明显交谈少了,不过早饭还是会一起吃的,两人换着做,或者干脆就煮碗面,之后就各自休息,就算有时候芮安找到了话题,大黄也似乎没什么兴致,躺在沙发上不出一会儿就会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