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姬姒淡淡说,“但奴心底欢喜。”
秦珺感觉圈着的臂膀紧了紧,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心也跟着一起缩紧。
“公主!”暗卫大喊,举着整个山里唯一的光源。
姬姒朝着火把走过去,在暗卫身边看到一个近六十岁的老妪,表情不善的看着骑马而来的秦珺和姬姒。
“下马!”老妪杵着拐杖,轻轻一磕。
秦珺:“……”
姬姒先下马,再小心的把秦珺扶下来,秦珺鲜少骑马,此刻大腿磨得生疼,下马时趔趄险些跪下来。
“小心。”姬姒及时搀扶住她。
秦珺:“唔,老婆婆……”
老妪:“我是田嬷嬷。”
秦珺点头,“田嬷嬷,你是守山人?”
“老妇正是守山人,”田嬷嬷年纪不小,但双眼晶亮,将秦珺上下打量一通,道:“随我进来。”
山庄门外是一片草及膝盖的空地,往前,可见偌大房屋背山而建,隐约可见飞檐斗拱,像有上京一座宫殿那般大小。
姬姒接过暗卫手中火把,道:“将大家叫来。”
暗卫领命去办,姬姒陪着秦珺随老妪进入山庄。
山庄大门威严十分,进去乃是直指向天的照壁,照壁前是一处干掉的半人深水塘,应该是用来储水和种养观赏的荷花。
而照壁两旁,两条回廊连接正厅,一左一右,与正殿厅堂的大门走廊,还有山庄大门,形成一个长形大天井。
两处回廊,又从天井两边延伸,一路假山竹木,从走廊边开的拱门进入,就可进入后院,到得居所之地。
老妪走在前面,秦珺心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却被火把照耀下的破旧山庄先吸引了注意力。
秦珺:“……”
除了宏大构架,蛛丝、烂墙、腐木、满是苔藓的石阶和照壁也一起映入眼帘。
姬姒把火把从右边举到左边,两根木头横在亭内,亭内壁上的画还保存完好。
秦珺双眼微眯,对着墙上一副背蜘蛛站窝的画发呆,愣愣道:“百鸟朝凤……是真的?”
老妪说:“出自前朝第一画手毕夫人,乃是真迹。”
秦珺缓缓张大嘴巴,“毕夫人……”
一滴水从天而降,滴在秦珺脸上。
秦珺:“……是不是漏雨啊?”
老妪将秦珺从前面带到后院,介绍起各处厢房小院,房间多得迷眼睛,顺便解释:“烟云山庄荒废了,算算,娘娘嫁给陛下之后,生下太子九年后,便派人来修建山庄,大概……”
老妪艰难回忆,秦珺提醒,“嬷嬷,快十五年了。”
“烟云山庄初建,从江州北到江州南各取一块地,沟通南北,依山傍水,在这山腰处设下山庄。”老妪嗓音沙哑,从怀里拿出火折子,一路点燃回廊壁上的铜灯,有些亮,有些则不亮,“陛下的聘礼,何止千金,这处一草一木,修建之时所用都是最好的。”
秦珺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讶形容,她凑近摸摸石木,石头不必说,洗去苔藓就能用,木头呢,只要是房梁或者屋里里,看着都像是好木头。秦珺一脚踩在一根朽木上,正纳闷这堆木头是哪里来的,用脚拨开蹲身研究。
田嬷嬷说:“这是老妇从山里捡来的柴。”
秦珺立刻手忙脚乱,正想移开脚,便被姬姒卡住腋下,从柴里抱了出来。
“娘娘生下太子,在太子十二岁时,再得麟儿。”
姬姒更正田嬷嬷的话:“公主。”
田嬷嬷自顾自道:“那时,娘娘受深情所累,一面想逃脱禁中高墙,一面又放不下陛下,更无法忍受帝王不断纳妃,二人矛盾渐深。娘娘一怒之下命人暗中在江州老家修建山庄,只待来日生下公主,就带回江州自个养着,只等小公主长大,从此闲云野鹤,带着她云游四海。“
秦珺紧咬双唇,“先后难产……”
田嬷嬷点头,又带着秦珺姬姒走到后厨,舀水生火,秦珺便与她一起提着水桶,将锅内掺满水,姬姒点燃火炤,“烟云山庄建成,恰逢娘娘弥留,她过身之前遗憾重重,自希望来日自己的孩子能独享一片天地。”
田嬷嬷道:“便将契书撕成两半,一半留给腹中孩儿,一半交给老妇,留作日后相认。”
秦珺从怀里摸出绢布,递给田嬷嬷:“我……”
田嬷嬷转身,面目苍白,看也不看地契,对秦珺恭敬行礼,“这眉眼,老妇第一眼看到小姐,就知是娘娘的骨肉。”
秦珺彻底失语,眼眶微红。
姬姒从后抚上秦珺的背,安慰的拍了两下。
田嬷嬷:“公主不必介怀,娘娘素来是敢爱敢恨的性子,提及陛下亦不曾后悔与他结合生下一双儿女,只后悔没照顾好太子和公主,她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公主难过。”
“天色已晚,热水烧好,食盒里有吃食,公主稍作休整,随意选间厢房睡下罢。”田嬷嬷说道。
秦珺只得点头,送走田嬷嬷。
-
这个时间,其余人也从山上爬了上来,大家都累得够呛,只能简单收拾出几间空房,准备吃喝之后先将就睡下。
山中空寂,秦珺用了饭,在姬姒打水清理床榻的时候,翻出李月盈的牌位,摆上香案,供奉香火后对着忽明忽暗的香线发呆。
“公主为何上两份香?”姬姒的声音突然问。
秦珺回神,失笑说:“好事成双?唔,帮父皇上一份。”
姬姒便不再问,道:“休息罢。”
夜半,两人搂着睡。
秦珺被姬姒抱着,总觉得她怀中柔软,很是舒服,软绵像云朵。
“你说,先后就是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秦珺突然问。
姬姒侧身,屈指弹灭屋内烛火,说:“奴不知。”
秦珺撒娇:“猜猜罢,你随便说说。”
“女中豪杰。”姬姒随意说。
秦珺笑:“真敷衍。”
姬姒便道:“定然很美,否则生不出公主。”
秦珺笑意更深:“喔,你就会花言巧语。”
“奴没有,没有犯病,说的都是实话。”姬姒带着笑意,正经解释,然后似乎想亲秦珺的脸颊。
秦珺在呼吸拂来之前便警惕的躲开,“干嘛?”
姬姒:“不睡觉就干点别的。”
秦珺:“…………你是不是又要对那个彤册动手脚了?”
姬姒低声道:“奴心痒难耐之时,常在夜半起身写上两笔。”
“……妖孽!”秦珺大喊,感觉自己脸上滚烫,像灶膛火炭。
姬姒挽唇,“公主,何日起和奴同睡也不觉得别扭了?”
秦珺低头,夜晚太黑,除了姬姒幽光浮动的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但却能清晰感觉到,两人挨在一起的手脚胸膛,隔着薄薄明衣,互相温暖。
秦珺:“……”
真是习惯成自然,自然害人死。
秦珺嘴硬道:“等……春过,夏来,天气一热总不会还抱住睡了。”
姬姒懒洋洋道:“是么。”
秦珺:“是!”
秦珺心绪不宁,在姬姒怀里拱来拱去,而后被姬姒按住腰,才老实下来。
姬姒:“奴没见过先后,但想,娘娘定是很爱公主的。”
我就是个西贝货,她当然很爱六公主,六公主也很母亲,虽然没见过却有同样的勇气。秦珺心想,六公主敢以身殉国,想来骨血里也是随李月盈,继承了李家血脉,虽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连太子,六公主亲哥也是死在诸侯乱国之下。秦卞在位又逢壮年,太子为了保护天子,替秦卞挡下一箭,箭矢当场射穿心脏,药石无医。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秦珺叹气,“越想越难过,睡罢。”
姬姒却在秦珺闭眼之后呢喃:“奴尚且不知从何而来。”
翌日,众人在田嬷嬷和小桃子的吩咐下开始彻底打扫烟云山庄。
那么大的庄子,打扫起来,众人忙得脚不点地,唯独秦珺闲得不行,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连帮忙擦桌的活也不许秦珺碰。
姬姒:“府中水源引自山顶石泉和积雪,凉得刺骨,公主小心着凉。”
姬姒:“莫碰。”
姬姒:“放下。”
姬姒:“嗯?不要碰。”
秦珺只得到院中,无聊的对着落叶练袖箭玩,十片落叶仅能射中一二。射完之后,又把射得到处都是的六支箭捡回来,随意插回袖箭里,反复几次玩腻了又去看书。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赚钱,山中全是树木,那不成砍树去卖?江州这么穷,十二个郡县城,居然还没有上京治所下的一个小城邦繁华。
秦珺拿着书想事,看得眉心郁结不展,见着姬姒随口道:“派人去客栈叫人了么?”
姬姒:“嗯。”
秦珺:“锦绣何时能回来?”
姬姒不说话了。
秦珺把书撇去一边,道:“箭已经练完了,什么时候教我练武?”
“公主不必练,”姬姒提着扫帚,一个旋身翻上石墙,蹲身扫下飞檐上的落叶,“奴会保护你。”
秦珺:“万一呢?我说万一,你不在我身边?”
姬姒淡淡道:“还有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