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生,这位是——”女人的丈夫也提着奶瓶包包赶过来,对着行煦光点头致意。
“朋友。”行煦光言简意骇,“来医院做检查的。”
“啊,你好你好。”憨厚的男人相当自来熟,他打量了一眼时酒,想着行煦光是个专职医生,常常负责omega的产期病理治疗,就挑了个不出错的话来讲,“一个人吗?你丈夫没有陪你?”
约莫着觉得自己说得还是不太妥,男人摸摸头,解释道:“哈哈哈我媳妇产检都是我赔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人接话,时酒捏了捏手腕,气氛有些尴尬。
哈你个大头鬼!女人被他的拙口气得笑了,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呀我丈夫不太会讲话……你才做爸爸吧?要不要抱抱孩子?”
“啊,不用了……”对于朴质纯善的人,时酒没多少抵抗力,其实他是真的不乐意,毕竟他完全没有沉浸在孕育生命的喜悦里。
“我家豆豆可乖了……”女人摇着身子哄着,将襁褓小心翼翼地移到时酒跟前,蹭了他一身奶香,“是个温顺的小beta,和他爸爸一样,见了生人也不哭不闹的,可怜惜人了,是吧?豆豆?”
像是回应母亲的呼唤,豆豆睁着大眼睛,看着时酒漂亮的眉目瞅了一会,伸手就去抓。
“诶豆豆乖,喜欢小叔叔也不能抓人家呀……”女人言笑晏晏,逗着孩子,“我们要做个懂礼貌的好宝宝,是不是呀?是不是呀……”
奶声奶气的小娃娃,躺在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吐着奶泡,咿咿呀呀笑个不停。
“是要回家了吗?”行煦光也软了声气,“宝宝身体很健康。”
“是啊是啊,多亏了您呢,要不是您医术了得,我家媳妇可得受苦了,更别说这小娃娃……”糙汉子一个劲鞠躬感谢着,激动得不得了。
时酒看了夫妻两一眼,又去看小豆豆,见行煦光还在和男人讲话,他好奇地对着面前哄着小孩的女人问到:“你怎么知道……我……”
女人一听就明白他想问什么,眼神里带了些揶揄,“一看你就是富家少爷,像我们这平日里和孕妇打过交道的,或者生养过的,一闻就明白啦!你的信息素呀,和别人不一样,alpha和omega都是知道的。”
时酒听了有点慌,“beta闻不出来吗?我的alpha还不知道我……”我怎么了,那几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好在女人善解人意,只道他没经验,难以启齿,“你才怀上,味道淡,你家那位和你又没少……没少那个吧?初期还是注意一点,你的气味都被你丈夫的信息素掩住了。”末了,她又道:“感情可真好。”
时酒的脸,就眼瞧着一点点地红起来,先是水粉淡彩的一笔,后渐加红,仿佛一只热气腾腾的小龙虾。
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恼的,还有些潜藏的别的什么,他深究不来。
那边行煦光同那男人道了别,几息间,又没了好脸色。他将时酒领到一间顶走廊头的单人病房里,不闻不问就走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护士进来,给他签手术风险承担的文件,又告诉他,要再等两个小时,行医生才能给他操刀。
他点头,躺在床上,编辑了一封长邮件,给他远居他乡的哥哥发了过去:
「哥哥:
周家怕是不能再留住了,你能否将周怀旭的行程提前一些,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了。若不能够,将他困在公司两天也是好的,我今夜若不回周家,那便是永久地离开了,若是回去,也只是缅怀。
今早一时莽撞,做了些错事,这般与你说是否缺少反悔的诚意?行煦光想我是蛇蝎心肠,这等丧乱之事也敢胡来,把他气得不轻。但他向来是能原谅我的,隔一两日,应该也能复好如初。
与你闲话这么一通,只是因为心里不好受。我自以为自己是不难过的,事到临头,还是慌,慌得手也不稳当,可惜,哥哥你也见不着。
我的心事你可明白?若有误解,我到了你那里再同你讲,到时候你莫要拿铁棍招呼我就好。
时酒」
了却尘缘,一觉不醒,这便是时酒现今唯一的憧憬了。
……
“酒酒,吃饭了。”时涛拧开门,站在门口朝屋内望了一眼。
这是顶楼朝阳的一间卧室,采光很好,对着阳台有一扇落地窗。左边一排书柜,摆着些杂志和绘本,右边靠着床,有简单的小书桌,一个单人藤椅,顶角落——床的另一边,立着衣柜。
这间屋子是装修之初就留好的,前几天时涛收拾了一下,依旧明净整洁。
他的弟弟,此时就神色恹恹地躺着,裹着松软的毛毯,背对着他。
时酒听见了,肯定听见了。他方才在楼下喊了几声,现在又喊到门口来,怎么会听不见?
“时酒?”时涛敲了敲门边,继续磨他,“我说吃饭了。”
时酒这才慢慢吞吞坐起来,揉着眼看了时涛一眼,“胃口不好,你吃吧。”
“不行。”时涛开始往床边走,“你折腾自己,我不和你算账了,可你要不想活,一开始就别让我管你。”
时涛翘着腿往床边一坐,掀掉了时酒的毯子,声厉内荏地训了他一句,再又把摆放在枕边的衣物拿给他。
“几号了?”时酒扣着衬衫扣子,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十七。”
捏着纽扣的手一抖,竟是打滑。时酒愣在床上,还捏着一边衣裳,小声喃喃,苍白的唇微弱地动作着。时涛凑近一听,才听见他带着湿意与惊恐的只言片语——“两天…两天了…”
两天了,拖不住了。
这两天,钟叔一刻不断地往周怀旭那里打着电话,始终联系不上。他试着溜出门去公司报信,不出所料,被家门口围着的一圈人拦了下来。那日时酒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周家就被看管起来。外面那群武夫子是什么来头,钟叔不知道,连着两天没见着时酒,又联系不上周怀旭,他更是着急,急得脖子后面起了两个大水痘,两眼发黑,嗓子冒烟。
周怀旭那边也不好。公司里那个内鬼就跟突然失心疯似的,不断往外抛售周家的工程资料。周怀旭一边拦着,一边让人尽快查明真相。晚上怕时酒担心,想往家里打电话说明情况,却怎么也接不通。
想回去看看,公司这边,却完完全全走不开。
他派人去家里看看,却得知,周家已经被人围成了铁皮铸的实心球,里面出不来,外边也进不去。
时涛是真下了狠心,闹得鱼死网破,就为了将他弟弟换回来。
周家出了内鬼?笑话——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危机,都是那掌舵人怀里的心头宝,是周怀旭日夜以对的枕边人。
真相大白,周家内外一众人等,无不哗然。
“等他找过来还要两天。”时涛皱着眉头俯身给时酒穿衣服,“后天早上,我们就走——就是周怀旭联系上林恒安,至少也要两天。”
他们杀得太狠,下手太急,尾巴来不及藏,也没多少时间躲。
可狡兔三窟,周怀旭和林恒安要找来,也少不了几番功夫。
想到自己那个恶心人的前夫,时涛的眼里,闪过莫名的神色。
林恒安——他的丈夫,这些年也在找他。若真等周怀旭和林恒安联手的时候,他和时酒,一个也跑不了。
只愿行煦光能守口如瓶,不要再说些什么,给周怀旭火上浇油了。
时涛看着安定下来,乖乖收拾自己的时酒,小声叹了口气——周怀旭比林恒安难招惹多了,偏偏他这个弟弟外柔内刚,不闹腾浑身不爽。
也许是他错了,如若当年落魄街头时,他没有可怜兮兮去向时酒诉苦,时酒心里的恨,也许早就随风而逝……可他偏偏将时酒拖下了水,如今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是怨疯了,怨傻了,怨得不管不顾,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将这样的心思,深种在时酒心里。他又是懦弱的,不敢认错,不敢劝时酒收手,如今,闹成这个样子。
时涛先是收到弟弟的信,隔天收到弟弟的人,晚上,又收到时酒一句话,他想他今生今世都忘不了——“孩子……”时酒强笑着,靠在门栏上目光如水,转瞬却成冰,“哥,我和周怀旭,彻底完了。”
所有所有,都是他时涛的罪业。
时涛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
……
天色渐晚,午后炎热渐消,屋内两窗敞开着,穿堂风习习悠悠,饭菜的香气缠着若有似无的金桂花香,馥郁且轻柔。
时酒坐在客厅靠外边的椅子上,仰着脑袋,闭眼晒夕阳。
他有多久…没这样安定过?
万象皆俄顷,无非是映影。他的小半生,是那镜中花,水中月,荒唐得,尽如黄粱美梦一场。今朝梦醒,杯中无酒,心中无情,活过的每一个时日,都是硬生生捱的,捱得无知无觉,不痛不痒,回忆里,才晓得漫长。
年轻,是什么样的?
时酒想起两天前那个夜晚,他拖着倦怠的身体,站在月台上等火车。同他等的有一群年轻人,男男女女嬉嬉闹闹,像是一群叽叽喳喳的雀鸟,欢欢喜喜,结伴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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