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的,陈还一还是可以做好每一个实验,精准得像一颗极其昂贵的砝码,他还是可以做好每一次的数据分析,精确得像double型的数据,他还是写好每一篇报告,遣词造句逻辑严密得debug不出任何东西来。
可是他觉得好像自己已经看到了一辈子的终点长什么样子。清醒的时候便嘲笑自己,你说你,陈还一,你才过了一天那种生活,就这,比吸毒上瘾都要快,你说你要是在战争年代,可不就是一个大汉奸么。
他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陈还一,你现在做的,才是正确的事。
正确。
没错,正确。陈还一活了二十多年,平生最怕犯错。他很早就知道了一个道理,普通人家的小孩,试错成本是很低的,没有太多的成本给你去犯错,不是说你做错了就可以有机会重来。所以,你得尽量去选择那些普世价值中认为“对”的东西,主流价值所追捧的东西。选了大多人觉得幸福的东西,不一定会幸福,但是至少,幸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一个名校的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再去海外交流,然后归国留校任教,一世受人尊敬,这应该就是幸福吧?如果选了什么SM的话,大概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独自在阴沟里吃着腐烂的食物或许也是有一些快感的,可是,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不会觉得刺眼吗,能够直视耀眼的阳光吗,敢把自己的选择拿到太阳底下去吗?不,不用拿到太阳底下去,你就拿去给你父母看看,你敢吗?
陈还一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暗示,自我告诫。虽然在那些室友都回家或者出去开房的夜晚,他还是会忍不住论坛账号,点开收藏中Doctor. K发过的照片或视频,一边看一边颤抖着手去抚慰自己的性器。但在射精之后他就会陷入极度的自我厌恶中,痛恨自己不能控制自己。
至少他在平时是个正常人了,忙碌填充了他,让他无暇去思考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有意义或者幸福。
项目进行顺利,如期答辩,奖状与奖金纷至沓来,同时带来的还有科研拨款与投资。
很快迎来了本科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陈还一就像已经开始了研究生生活一般,只给自己放了两周的春节假,然后又返回了实验室。这个时候很多研究生都还没有返校,教学楼空得惊人,实验室大部分时候也只有他一个人在。
一天晚上,他在实验室计算完数据,收拾东西,慢慢下楼,准备回寝室。从实验室回寝室要路过一楼的大厅,他注意到有人在看大厅里的光荣榜。
光荣榜分为两部分,左边是教研人员,右边是学生。上面的人不多,一般都是一个学期过后拿出了杰出科研成果的教研人员,或者是成绩非常优异的学生。
更新这张光荣榜的工作人员效率并不高,可能是这两天才换了新的,陈还一发现和上学期看到的不太一样。他走过去看,晚上大厅的光线不算好,他走近了看清上面有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下面还有小字,介绍自己的成绩与参与的科研项目以及竞赛。那照片照得有点傻,陈还一并不善于照相,笑起来总有一点僵硬。照片总是容易放大一个人的缺点,陈还一看自己就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看了一会,他觉得这不行,还得看看其他人长什么样。他目光又在其他人的照片上逡巡起来,学生这边嘛,也都比较普通,而且就算长得再好看,能有他的简介那么打眼吗,他差点仰天大笑三声,这便又去看教研那版。第一个,老爷爷,嗯,慈眉善目;第二个,老大爷,凑活;第三个,大妈,嗯,不评价;第四个,大S,嗯,挺帅……
陈还一没有再去看第五个了。
他默默地紧了紧书包带子,吸了吸鼻子,跑出门去。
“好冷啊。”他抬头看了看天,吐槽了一句。然后小跑着回了寝室。
辗转反侧,没有好眠。第二天一早生物种又早早把他弄醒,赶着他去实验室干活。中午实在觉得很累,就在桌上趴了一会。
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那个人面前,那个人还穿着上次那套西装,不过换了浅蓝色的条纹领带,配上铂金领带夹与袖扣。
而他自己则特别搞笑地穿着日本高中女生那种水手服式的校服,还穿着一直到大腿的白色长腿袜。
那个人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听见自己说:“我很想你。”
那人摸摸他的头,无奈地说:“可是,你说不可以,我才放你走的。”
他哭着拉着对方的衣角:“我错了,你罚我好不好……”
那个人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从背后拿出一个比他人还高的大鞭子,然后浑身冒着紫气,说:“好呀。”
然后一鞭子把他抽飞了。
“……”
陈还一觉得自己好像坐在椅子上摔了一跤一样,然后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随口说:“听说睡觉的时候有抽搐或跌落感的话,是还在长高吧……”
实验室的师姐哈哈大笑,“都二十多了哪里还有长啊。我查过,好像是身体觉得你死了,然后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死了,于是就弹你一下啦,就像QQ弹窗抖动一样。”
陈还一一脸迷茫无辜的小模样,“师姐……QQ是什么,是你们80后玩的东西吗……”
师姐:“……”
这一天陈还一又干到很晚,才一个人从实验室下楼,一楼大厅已经没有任何人,他忍不住又往光荣榜那里走。他没有看自己,直接走到教研人员那边,看到第四章 照片,无框的镜片微微有点反光,反而看不清这个人的眼神。鼻梁与下巴的线条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再坑爹的打光都无法抹杀轮廓自带的高光。他忍不住伸手去摸照片上那个人的嘴唇,下巴,喉结……
“林开……”
陈还一轻轻念道,“原来你叫林开。”
陈还一一字一句地轻声念那个人的简介,真是绝美的履历啊,那么漂亮,比自己的更为醒目耀眼。
陈还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忙退开一步,转身准备走。
“哟,这是还一啊,这么晚还在实验楼呢。”没想到转头是沈教授,他身边还有两个别的老师,“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学生,就他,哈哈,今年保研到我这里……还一你在看林老师的简介啊,是不是足够当你榜样啦?哈哈……”
陈还一低头称是,“这么漂亮的履历我以前都没见过。”
沈教授哈哈大笑:“我说是吧,哎,林老师你听听。”
陈还一还低着头,只听到那个日夜萦绕在耳边的低沉声音笑起来,“陈还一的光荣榜我看了好几遍。沈教授的爱徒,前途无量。”
陈还一觉得自己耳边又出现了隆隆之声,他几乎分辨不出几位老师又说了什么,只能一味附和着点头。
等几位老师走远,他才恍惚地跌跌撞撞走回宿舍。
他躺在床上,按着自己的左胸口。这里好疼啊。怎么回事。想要强迫自己睡着,可是觉得呼吸深一点都很困难,肋骨像是被人握紧了,胃也像是被人握紧了。
明明已经这么久了……
可是还是受不了。
当初就像拿着一杯那种果汁味的混合酒,尝了一口,压根就没正眼把那东西当酒看。下口的时候轻轻松松往里灌,跟喝软饮似的,结果一喝喝大了,半天趴在地上起不来,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第二次再看见那杯酒的时候就忍不住颤抖。
有理由的是他,义正辞严的是他,开口拒绝的也是他,怎么后劲儿就这么足?
他打开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怎么办,好难受,室友都已经睡着了。他翻身下床,换好衣服,拿上手机钱包,冲出了宿舍大楼。
一路狂奔。
就像那晚,有门禁,回不去了,那可不可以去相同的地方,求他收留一晚?
就一晚。
只要一晚就好。
颤抖着手按下熟悉的楼层。
一步一步走到那张门前。
终于按下了门铃。
大概只有十几秒的等待吧,可是却像十几个世纪一样,觉得煎熬。仿佛再多一秒就要枯萎而死了。
轻轻一响,门开了。
陈还一没有敢抬头,他看到的是厚厚的地毯,还有地毯上的酒店自带的拖鞋,再往上是光裸的小腿……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
门里的人警惕而疑惑地问:“你找谁?”
“我找一位……林先生。”陈还一听见自己干涩地说。
开门的年轻女人身后又走过来一位中年男人,男人安抚地环住女人的腰,然后盯着陈还一,“你找错了。”
陈还一忙鞠躬道歉,直到门啪地一声,再度合上。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是他蠢了,第一次见面还是十月多的事情,如今都已经快要到三月份了啊,怎么可能还在,没有人会住酒店一住半年,那人说“近期住在这里”就是近期,最多一个月吧,早就搬走了。
那他在哪……
怎么会这样,这是一晚,已经过去好几个月的一晚,怎么后劲这么足。
满嘴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