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安走在他旁边,不像战术规划,倒更像个血和枪火磨砺出的战士,在平静的建筑中反射冰冷的光。
他俩正在聊N区暴动时的一场战役,夏天说道:“——场面特别大,隔老远都能看到爆炸。”
“我喜欢爆炸。”白敬安说。
夏天笑起来,白敬安也朝他笑,语言和肢体的动作都无比熟悉,轻松自在。阴影仍在,但在一起时好像能填平所有残缺。
这世界有时摧毁什么简单无比,但有时候却极其困难。
总会有那种东西的,好的东西,在地狱里也非要固执地保持原样。
他们穿过大厅明亮的落地窗,踩在主城现代的建筑中却仿佛行走于战场之上。
夏天又开始向白敬安说一次击杀,笑得绚烂又危险,白敬安专注地看他,炽热的阳光在他们周围伸展,两个煞星比划和交谈,铺天盖地全是杀气。
雅克夫斯基听夏天说道:“我超级喜欢爆炸。”
主屏幕上一道红色警告的曲线猛地扬起,像道凄厉尖锐的音符。
同一时刻,周围所有的悬浮屏都起了反应,如同有人从虚空投下一块巨石,浪潮瞬间淹没城池,鲜血涌出,眼中所见一片混乱。
雅克夫斯基呆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画面。
那是一片浮空城的俯拍视频,他一时不确定是哪里,这年头城市和城市都是一样的,它们无止境地复制,有同样连锁的旅店、餐馆、商场和健身馆。只是一些地方更繁华,建筑、霓虹灯和阴沟里的血肉更密集。
但在这片疯长的城市的西侧,正发生一场巨大的坍塌。
大片建筑像是纸做的盒子一样轻易便坍塌了,湖泊和溪水咆哮四溅,树木疯狂颤抖,倒地折断。进食了无数血肉的浮空巨兽濒死,发出凄厉的吼叫,响彻天地。
视频里有人在大叫:“第七卫星城西城黑林区的浮空引擎!”
“沉了!”
雅克夫斯基想,确切地说,是第七卫星城西缘的炼狱死刑娱乐园……沉了。
更多的近景信息狂乱地涌进视野,他看到熟悉的园林和废弃状建筑,那里是好几个电视台——主电视台和网络私人台——的重要拍摄区域,用来搞死刑犯折磨游戏的。
上城的死刑犯娱乐相关的产业如此巨大,中间存在大量见不得光的利益争斗,它吞噬过不知多少惹了麻烦、或就是长得太好之类的无辜者,是上城娱乐业的又一片藏污纳垢之所。
现在,这精巧残酷的玩具破碎,向下跌落,下方一片漆黑,如同万丈深渊。
后续信息像浪潮一样急速涌来,立刻有组织宣布负责。
反抗军烧着火焰的废墟标志红得刺眼,这班人自称反抗军,大概有近三百人——当地保安公司临时猜的——带着重武器,经过一番激烈的枪战,死了三十多个人,硬是冲进了重重保护的浮空引擎维护区。
不再是巧妙的病毒式入侵,而是大规模、有计划、纯粹的暴力破坏。
雅克夫斯基一边看网络上赤红的关注曲线,一边迅速查看宣布负责的信息——一般人也就是写一段话,这班人简直是写了本书,表示此娱乐园的罪名完全罄竹难书。
还要求当局立刻释放夏天和白敬安。
雅克夫斯基不知道领头的是谁,在今天之前,他绝对不是反抗军。
但在半个小时前,他们是了。
报道的主持人一副战争降临的兴奋语气,说这班人有着明确的撤退方案,绝不是自杀式袭击的纯粹暴徒。现在当地警方和保安公司已经介入追捕,但还没有头绪。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要在摄像头前燃烧起来。
雅克夫斯基想,在此之前,这班人肯定幻想过很多次如何毁掉那个地方,直到主城的警局在摄像头前笃定地说出那两个人是“反抗军高层”,夏天和白敬安在烈阳下肆无忌惮地笑。
一切的愤怒与毁灭欲都找到了出口。
他看着窗外,疯疯癫癫地笑起来。
下午的阳光炽热橙红,笼罩在平静的主城之上。
但无以伦比巨大的阴影降临了。那是从地狱复活的死者,是黑暗的正义,无可抗拒,仿佛报应。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
并将死于这迷乱、痛苦、绝望的狂信。
第125章 玩场大的
灰田没去警局接夏天和白敬安,权贵们再次把她叫去了沙龙,想托她“带个话”。
灰田极尽所能避免靠近那儿,它像是处于时间之外,一个虚空之中的地方,永远的古色古香,烧着壁炉,主人们彬彬有礼,容貌和言谈的字句似乎也是永恒不变的。
她选了一套衣服——都是从时尚杂志上拷贝的,反正在那里穿什么都尴尬——接入虚拟空间。
壁炉的火光亮起来,空气里有一股松木和古老家具的味道,温度和她上次到来时丝毫未变。
她站在门口,局促不安,仿佛蝼蚁去见不可言说的神明。
“……营利性膨胀快要到头了。”沙龙里有人在说。
“想不到周期这么短。”另一个人说。
在说钱,灰田想,腔调总是十分文雅,好像不是世上最血腥的生意。
她小心地走进去,没人看她。
“无论是科技发展,还是人口繁殖,都是越往后越是疯狂的加速度。”一个带眼镜的年轻人说,灰田认出那种市场评估员的神态。那人继续说道,“造神营销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就差给他一个壮烈的死法了。”
“白敬安呢?”
“能留着吗,我喜欢他。”
“他一个人倒无所谓,但大概留不住。”有个人笑,好像这是一场逗乐的表演,“夏天死了,他死也会给咱们好看的。”
这话引来一阵笑声,灰田觉得浑身发冷,还很想吐。
她站在沙龙的角落,这里没有人让她坐。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网上的最新信息,警局之外,摄像头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等待着传说中“领袖”的到达。
自从反抗军的事件以来,上城跟狂乱疫病爆发似的,无论点开哪个频道,都传染般全是同样毁灭的画面。
——第七卫星城正在坍塌,没有了浮空引擎,那庞然大物显得如此脆弱,化为无数破烂的垃圾,坠入下方的黑暗。
庞大壮烈,如同末日。
但一切不过是这些人手中的玩具。一次营销游戏。
“我仍然觉得用不着这么急。”又有人说,“只要夏天出来说几句话,把节奏压一下,周期还可以再拖长一年……”
“时间长,但赚的不一定更多。”
“你是想明年嘉宾秀再和他玩玩儿吧。”
他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会儿,语气仍旧轻快趣味。这不过是一场上流社会的趣味击球游戏。
灰田又去看场外,电视台的摄像头拍到夏天和白敬安穿过警局大厅的画面,两人正在说什么。夏天正在朝白敬安比划,下午橙黄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仿佛爆炸冷酷的火光。两人脚步稳定,既是亡命之徒,却又带着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的东西。
看到他们出来,外面的人群爆发了一阵难以想象的尖叫和轰鸣,朝前涌动。
一个记者——从胸口的标志上看是“光明之都”的,穿得与其说是记者不如说要去惹事的小痞子——冲破了警戒网,朝他们叫道:“请问,你们对反抗军的事有什么看法?!”
一个保安人员走过来要把他拖走,夏天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那人便退开了。他并没有权限——建筑、保安甚至他自己的所有权都是浮空城的——但保安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好像夏天理当控制一切。周围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夏天看着记者,对面飘过粉丝们亮着反抗军标志的幻境飞艇,这标志几个小时内烧遍了上城的每个角落。
燃烧的光线一时间映在所有人眼中,这一小片空间积聚了巨大的火种,正要开始焚烧。
夏天开口。当他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认为,”他朝记者说道,“反抗之人,都能叫‘反抗军’。”
记者呆呆看着他的面孔,露出一个笑容……也许说笑容并不合适,是一种带着火药味的狂热。
“反抗军是一支成熟的群体,”他说道,“有自己的历史、标志和原则,规模巨大——”
“还有目标。”夏天说。
他朝记者笑了,笑容杀气四溢。
他看着无以计数的记者、节目组的标志。高楼大厦望不到边,广告牌层层叠叠地铺开,人们眼中全是着了魔般的渴望,一片繁华又虚无的天堂。橙红的艳阳照在城池之上,他眼中映出的全是毁灭的火光。
夏天站在台阶上,突然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战神的指尖,所有的光都聚集于此。
他指尖向下,有一秒钟灰田以为是一个拿枪的动作,接着她意识到,夏天划了一个坠落的曲线。
她的呼吸都跟着停了。战神笑得仿佛世界毁灭,没有力量可以阻止。
“毁灭上城。”他说。
灰田哆嗦了一下,退出屏幕,在这里分神可不是好主意,这些人需要全心全意的关注。
她重新独自站在这片古老而虚无神明的居所中,刚才看到的东西让她觉得有火热的东西在喉咙里烧,她说不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