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工作吗?”
“其实我只要把控大局就好了,很多事情有专业经理人在做的。何况还有祝羽呢。”
任忍也分不出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半信半疑地把桶装面收拾了,由徐仲楷送去了医院。祝羽打电话给徐仲楷,说他二哥徐明义找他,于是两人在医院门口告别,任忍一个人上去了。
昨日的少年郑贤文看见他很开心,他妈妈一直要他小声一点。
郑贤文招手,凑到任忍耳朵边说:“我同桌想见你可以吗?”
任忍趁郑贤文的妈妈收拾衣服,小声说:“只有这周可以,我马上要进组拍电影了。”
“我知道!“郑贤文很激动,”她明天来可以吗?明天周六,她肯定有空。“想了一会,郑贤文又说:“你能帮我劝我妈吗?我想在医院附近的麦当劳见面,我不想在医院里面见面。”
任忍问:“你的身体吃得消才行。”
“我问过了,我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那我帮你试试。“
少年苍白地笑了一下,躺下说:“谢谢你,你去陪你爸爸吧。”
任忍转身坐到了任洪文病床旁边。
第23章
任洪文的脸是灰白色的,两颊凹陷进去了,眼球浑浊。
任忍看出任洪文几次想说话,都没有能发出声,一直直愣愣地等着病房里的日光灯。
任忍安静地削着苹果。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没钱,你是不是就不进演艺圈了?“任洪文沙哑着嗓子说。
“你能不能不要老问这些如果的事?“任忍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他觉得这些问题毫无意义。
如果当初没有怎么怎么样,你是不是会怎么怎么样。
如果当初怎么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不会怎么怎么样。
没有人知道如果当初换一个境遇,自己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而这些问题提出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无法回到过去做出改变。任忍不喜欢这些假设,也不喜欢白日梦。他只看当下,此时此刻,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任洪文说:“也是,现在就算要你改行,你又能做什么。”他喉咙里卡着一口痰,最终咽了下去,又说:“你手上的积蓄够不够盘个店面?盘个店面的话,应该能相亲了吧。你也快二十了啊……你没上大学的那些个同学,都定亲了,有的孩子都生了。”
“你说这些干嘛。“任忍皱了一下眉头,”管好你自己的身体,我的事你就别问了。“
“那我也是你老子。“任洪文语气硬邦邦的,”我是没几年好活了,你难道不能在我死之前,给我找个儿媳生个孙子吗?不然我死不瞑目,你就是不孝子。”
任忍把苹果劈出了一小块,细嚼慢咽,脸色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难以捉摸。他问:“任洪文,你现在做出这种父慈子孝的样子给谁看?”
任洪文没吭声。
“你以前没有管过我,现在更管不到我了。我不欠你的,你没资格在我这指手画脚。”任忍冷笑,“祸害遗千年,你且活得长呢。”
任洪文嘴嚅动了一下,看得出是低声爆了粗口,他把眼睛闭起来,这晚上没有再主动跟任忍说话。
任忍戴上了帽子去打热水,刚到走廊里,手机振动了,一接听,是当初收养小软的夫妇,丈夫叫卢斌,妻子叫刘红珍。
刘红珍打电话来是谢谢任忍寄去的洋娃娃。
“小软很喜欢,拿手上一天了。”提到小软,刘红珍声音温柔起来。
“小软下学期开学上一年级了吧?”任忍靠着窗问。
“是嘞。”
“病呢?好些了吗?”
“最近两年都稳定了,没有复发了。你放心。”
任忍沉默下来。从把小软给了这对夫妇之后,他就一直负担着小软的大部分医药费,直到上个月还是按时打钱。但是按刘红珍的说法,小软两年来身体已经好转了不少,却没有人来告知他,不必再给医药费了。
先两年,小软比较小,他还去看过几次,从小软上了幼儿园,卢斌夫妇就为难地说,孩子既然已经收养了,任忍又不打算要回去,还是少看望吧,免得小软知道有个哥哥跟自己有血缘关系,跟他们夫妇不亲。他觉得这对夫妇的担忧很正常,既然想把小软当女儿养,当然不愿意女儿跟原生家庭有太多往来,趁小软还小,也记不清,就减少往来是最好的。后来小软心脏查出问题,也是任忍打钱,只亲眼看过几次,小软还睡在病房里,也不知道他来过。
如今这对夫妇倒是把他给钱当做收入来源了吗?
那边窸窸窣窣不知道争论了些什么,换成了丈夫卢斌来说话。
“小软她哥,是这样的。我们也晓得你发达了,电视上都是你。现在明星赚钱不得了哦,我们脸上也有光!”
窗玻璃上倒映出任忍一脸冷漠。
“我跟红珍,也都要奔五十了。工作实在是力不从心,尤其是我厂里效益不好,今年年初就被劝退了。先前大勇出事,家里赔了不少钱,我现在退休工资只有几百块钱一个月。小软呢,上学要钱,辅导班要钱,最近还说想学钢琴咧,得买架钢琴。往长远看,小软是个姑娘,多少要准备陪嫁,都要花钱。你说是不是?”
任忍声线没有起伏:“陪嫁都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你就别往长远看了。直说吧,您什么意思呢?”
“我就喜欢你这种明白人。年纪轻轻,心里敞亮。”卢斌谄媚地笑,“你看你也不缺钱了,每个月该给小软的钱,是不是还得涨一涨?”
任忍嗤笑了一声:“我当初愿意把小软交给你们养,是看在你们疼孩子,现在你们是把小软当摇钱树了,想把我当冤大头吗?”
卢斌说:“瞧你说的什么话!”
刘红珍也插嘴说:“我们待小软是很好很好的,有目共睹。”
“既然你们也说了你们养不起小软,又觉得我养得起小软,那你们把小软送回来吧。”
“这怎么行!”刘红珍急了,电话那头好像又跟卢斌抱怨着什么,最后说:“小软跟我们都有感情了,是叫我们爸妈的,你想把孩子带走,孩子也不愿意啊。”
任忍失去了耐心,他梗着脖子说:“我就跟你们明说吧,你们要我继续负担小软的生活费,可以,但就要让小软知道有这个哥哥,我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你们不愿意我插手小软的事,又想我未来二十年一直给钱,想都别想。”
“那是那是。”电话那头唯唯诺诺地商量着什么,刘红珍说:“你是小软亲哥哥,当然能看小软。”
任忍冷漠地把电话挂了。
人是如此地不可信。几年前老实本分的夫妻今日明里暗里要钱。钱真他妈是魔鬼。
然而这件事他也想不到很好的处理方法。小软被抱走的时候刚学会走路,现在想必早把卢斌夫妻当作亲生父母。任忍自己奔波于工作,即使把孩子要回来也无法照料,如果是丢给保姆带,还不一定有卢斌夫妇上心。但他不是圣父,没有普济众生的慈悲心。要他当个默不作声的冤大头,由着那对夫妻当蛀虫也绝不可能。
世事总是这样艰难,如果他们绝对的坏,反而有策略,然而他们只是自私,反而难两全。
任忍感觉跟着徐仲楷的这些天,生活太过容易太过快乐,已经让他快忘了一些阴暗面,这真不是好兆头。
他觉得自己本质上,还是一个无情的人。
最近上表演课,老师对他的评价就是细节处理地很好,观察力惊人所以模仿力惊人,但是细细品来,他从未入戏。他只是在模仿一个角色应该有的样子。任忍想到鲁迅有一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他仿佛是经历太多已经麻木,遇见一些角色都无法共情。是的,这个角色很悲情,这个结局太凄惨,但那又怎么样呢?日子还不是一样地在过?
表演老师说:“你想成为好的演员,通过观察和模仿,也许就足够你完成表演。但你想成为顶级的演员,你就要入戏。你不能把自己的情感置身故事之外。”
任忍记下了,但也无奈于自己麻木掉的共情。
他拎着水瓶进了病房,一夜无话。
任忍和郑贤文坐在了医院附近一家饭店的包厢。考虑到任忍多少有被认出来的风险,还是没有坐在麦当劳那种人流量巨大的地方。
郑贤文心情很不错,早上起来特地换了身干净衣服。
“哎,我都两天没洗澡了,受不了。“郑贤文拨开自己的领口,往里面闻。“你好安静啊,真的是跟电视里一样不爱说话啊。”
任忍坐在了郑贤文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郑贤文又叽叽呱呱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卖人设呢。诶,你们拍真人秀有剧本吗?”
“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任忍受不了他聒噪了一上午,淡淡说道。
“因为你是好人啊!”郑贤文揉了揉自己的腿。
任忍看了一眼,把杯子放下了,说:“膝盖疼?要我给你按按腿吗?”
郑贤文摇头,说:“宋婷婷要来了。待会你能让她先走吗?她肯定给你面子。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走路一跛一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