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鹏本来在气头上,任忍这样低声下气,一时不想立刻服软,说:“你问问你老子干得好事!我不仅要看伤口的!我跟你明确说!我脑子里面也要查的!还有精神损失费!你看我孩子吓哭成什么样了!”
任忍连连点头道歉:“赔偿你都找我,咱们在这围着多不好看,大家伙还是先散了吧,我代任洪文向各位道歉。”
任洪文已经站起身了,一裤子都是灰尘,撑着拐杖骂任忍:“谁教你的软骨头!你今天这么低声下气!他们就蹬鼻子上脸,在你脸上撒尿!”
任忍回头说:“像你这样在地上撒泼就有脸吗?”
任洪文咬着牙说:“你也就知道屋里横!我这是为了谁!我要停车位还不是为了你!”
“我用不着你为了我做这种丢人的事。”任忍僵着脖子说,话没说完感觉膝盖一声闷响,任洪文的铁拐重重地砸到了他膝盖上,立刻疼得半跪下去了,没来得及反应,身上已经落下了好几下拐。
“你个软骨头!你对着我横!我是你老子!你对着你老子横!”
旁边本来快散去的居委会的人只好又回来拉架。
任忍勉强站起身,一下子把任洪文的拐杖扔得老远。任洪文挣脱了来拦着的人去捡拐杖,一不小心倒在花坛里,正按到有人丢的碎玻璃上,掌心开始流血。
任忍骂了一声操,一把扯住任洪文的手腕,查看了一眼,一把把他背起来,说:“大家先散了吧,我改日赔礼道歉。”
任洪文坐在沙发上任由任忍给他处理伤口,脸拉得老长,也不说话。
任忍看到伤口不算深,观察一晚,应该就没有大碍了。但是他现在不想跟任洪文说话,他有的时候简直不能理解任洪文的脑回路。张小鹏家用了他家车位的事他知道,也觉得不算大事,一方面张兰常常帮他们家买菜,看他们家寒酸,偶尔有多做的菜还常常送一些来,好几次任洪文去医院,还是张小鹏开车送去的,一分钱也没要,二来,那个车位空着也是空着,给邻居用了就用了,犯不上这么小题大做。现在又砸车又打人,以后怎么做邻居?
任忍心里叹了口气,走出门,先上楼给张兰家道歉,拿了一些钱让他们先用着,张兰一家脸色虽然不好,但也收下了,说全是看在任忍的面子上。然后他走到外面破旧的花坛里,把拐杖拿回家。到了家门口发现任洪文把门从里面反锁了。那种老式的房门里面有拉锁,拉锁给锁上了,外面的人怎么用钥匙都开不了门。他敲了好几下门,只听见任洪文说:“滚。”任忍用力地踢了一下门板,仍然无果,负气地走到了小区门口。
这会已经快晚上九点。新城区里的人们夜生活刚刚开始,这个破旧的棚户区却渐渐进入了死寂般的睡眠。
任忍漫无目的地往外走,走过昏黄的路灯,忽然看见路灯下一个颀长的身影。
徐仲楷拿着手机,说:“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啊?本来是跟着你来啊,结果开错一条路,交通管制堵了,到这会才来了。你事情处理好了吗?要我帮忙吗?”
“徐仲楷,怎么老是你啊?”任忍的手指颤抖着,他悄悄把手背到身后去,不想被发现。
徐仲楷有点不知所措。在他想着要怎么开口缓解这尴尬的气氛的时候,任忍已经踱步到他跟前,低着头闷闷地说:“徐仲楷,你背过身去。”
他不明所以地转过身,看到任忍路灯下的影子渐渐缩短。
任忍蹲在了徐仲楷的影子里。起初是把头埋在臂弯,渐渐的,有着呜咽。
徐仲楷说:“我把眼睛闭上了,耳朵捂起来了。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任忍瞬间嚎啕大哭。
后来任忍跟徐仲楷说:“你那天根本不是堵车来晚了吧,你是一直在小区外面等我吧。”
徐仲楷惊讶:“你怎么知道?”
任忍挑眉不语。那天他一眼看见徐仲楷就注意到徐仲楷手臂上被咬了几个蚊子包,蹲下去也看到腿上满满也是。如果徐仲楷真的一直在车里堵车,是不会被咬成那样的。除非在杂草丛生的路灯下等了很久。
他的自尊被很多人打击过,也破碎过,也妥协过,也自己悄悄拿着不粘的胶水粘起过。但是总有一个人,用笨拙的谎言悄悄维护着他的自尊,用直白的语言表明自己的善意,让他感激涕零却无所适从。
第17章
大概过了五分钟,任忍安静下来了。
路灯下的杂草堆里有几朵牵牛花,早已合拢花苞,在夜风中颤动。
徐仲楷转过身来,眼睛含笑,问:“你蹲那么久,腿不麻吗?”
任忍垂着眼眸站起身,果然脚麻了,想走都觉得脚不听使唤,每个细胞都在骂街。
徐仲楷看到任忍一脸纠结,笑得更开心了。
“走不了。”任忍皱着眉头,灯光下的五官有着生机勃勃的好看。
“要血液循环。”徐仲楷诊断了一下,一把拉住任忍的手腕,往前迈了几步,任忍一个踉跄,觉得任督二脉被扎透了似的,从脚到腰像是假肢踩在针尖上。
徐仲楷还在幸灾乐祸,说:“可能还得跑两步。”
任忍感觉无数句妈卖批堵在喉咙,出于修养才没有喷薄而出。在腿逐渐恢复知觉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徐仲楷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哭完还这么好看的人。我本来还以为一回头你会一脸鼻涕呢。”
任忍:……
他纠结了一番,不知道是该怼哭完好看,还是该怼流鼻涕,最后无奈地说:“你见过很多人哭?”
“也没有,我就见过你哭。”徐仲楷松开了任忍的手腕,说:“你明天什么安排啊?”
任忍想了想,说:“录最后一期《天亮以后》,导演组说要去草原。”
徐仲楷点头:“有人来接吗?”
“在机场集合。”
说完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徐仲楷正绞尽脑汁想着找个话题的时候,任忍的手机响了。
“喂?”任忍走远两步,背过身接通电话。是罗笑工作室的朱明。
“你跟《Queen Queen》那边说不干了?”
“嗯。”
“你私下接了新资源?没有汇报给工作室?”
“没有,是个人原因,我不想多说。”
“你知不知道这给工作室带来了很多麻烦?”
“我知道,后果我自己承担。如果有索赔,我可以赔付。”
“赔偿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跟他们闹翻了简直百害无一利。要是抓住你突然辞演这件事不放,什么后果你能想象吗?你就敢说承担?不知天高地厚!”
任忍沉默了。跟那边闹翻是一时冲动的后果,他不后悔,但是也知道这并不是上策。若他再世故一些,也许会想到更好的两不难堪的办法。但是世上没有重播键,他也没办法回到今天下午阻止爆发的自己,说你冷静一下,你圆滑一点,忍一时风平浪静。他的名字有一个忍字,很多时候他在忍,但是很多时候他拒绝一味的忍。
任忍说:“朱明哥,你比我经验丰富,事情已经这样了,工作室总会有应对方法的吧?他们犯不着跟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我想总会过去的。”
朱明叹了口气,说:“工作室该帮的当然帮,只是你的脾气不改,以后的路很难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朱明又问:“你有跳槽的意愿吗?有圈里人接触过你吗?”
任忍回头瞥了一眼徐仲楷,想到了Melody,说:“有。但是我暂时没答应。”
朱明好像很意外,说:“为什么不答应?”
“我觉得我不是红的料。而且,我跟工作室签约了好几年,还没到时间。“任忍用脚尖碾着一颗石子,说:“我还记得当初谈签约的时候,是你鼓励我做演员的,我那个时候很缺钱,不是工作室先给了一笔钱,我可能撑不下去的。”
朱明沉默了,这事他记得。当初是罗笑的表哥来找他们说要整一个小模特,他们先给了一笔钱,怂恿任忍签约他们的工作室,然后一直冷处理他,虽然算不上冷藏,但资源确实是同批签约的人里面最差的。这是一个带着鱼饵的钩。他从上次接到暗示说任忍有人捧,一直就做好心理准备任忍要走,结果到今天听说任忍得罪了周景也没听说任忍有新团队,才打这个电话问。他没有想到,任忍没有走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当初诱惑他跳槽的那笔钱曾经恰好雪中送炭,而任忍居然一直记着。
朱明几次想说些什么都觉得不太合适,也说不出口,最后说:“你听哥一句,有好的机会就跳槽吧。有专人带你的话,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出现。这是为你好。”
任忍说知道了,又为自己下午的冲动对朱明道歉。
朱明让他不要想太多,这是工作室应该做的,说罗笑那边有事不多聊了,就匆匆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一回头,徐仲楷说:“我这会有事得回去了,先送你回家吧。”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个大男人不用送。”
徐仲楷不再停留,转身就上车了,应该是真有急事。
任忍目送了一会,把刚刚一直碾在脚下的石子一脚踢飞,击中路灯的灯柱,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