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并不算苛刻,冲黎正华歉意笑笑:“妹夫,让你见笑。爸打心底疼爱小越,那孩子从小有姐姐在上面千娇万宠……自己亲妈偏心,明眼人都看着可怜。”
“这些年你们夫妻怎么教儿女,原本轮不到我们插手,可连着两回黎温生日黎越惨遭车祸,这叫爸怎么能够再眼睁睁看小越遭受毒害。”
毒害这种词汇的指控令黎正华瞬间眯了眯眼。
他没有立即吭声,而是侧眸看向朱淑真。
他想看看眼前结发的夫人要怎么做,亦或者但凡她此刻也有朱家三口人同样的念头,认为黎温是毒害黎越的罪魁祸首。
那么……
黎正华攥紧了拳头,是否该考虑他和她的婚姻就到这里了。
朱淑真并不清楚黎正华心里想什么,她只是踩着高跟鞋,向前走一步,站在黎正华的右侧,挺直了身为黎夫人的腰板。
雍容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哥哥、侄子,朱家三代顺位三代的主事人。
然后深吸一口气:“哥也知道,这是黎家的家事,怎么教育子女正统的黎夫人还在,轮不到旁的外人置评。”
朱老爷子把刚端起来的茶杯扔地上,啪的一声,朱淑真脚下碎了一地瓷片。
他指着朱淑真的鼻子,气的手指发抖:“交给你处理?上一回我也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理,而你,只会拎不清和稀泥。好叫我的外孙忍受黎温变本加厉的迫害。”
“够了。”朱淑真头一回正面迎上朱老爷子苛责的目光:“您凭什么认为是黎温动的手,警察都没有调查出证据,您又何必不断挑拨离间 。”
“好啊,真好,你敢这样跟你父亲讲话。”朱老爷子怒不可抑,示意朱弘毅将那一沓来不及放到黎越车祸现场的照片递给朱淑真。
朱弘毅指着手里照片给朱淑真介绍说:“她叫裴落,是黎越今晚带来宴会亲口介绍圈子里人脉认识的女朋友。”
朱淑真看了眼,照片里是两个未满十八岁的女孩,一个是黎温,一个是……她儿子现在的女朋友。
有那么一刻,有一秒钟的动摇,然而朱淑真想到了方茹。
脑海里出现黎温的眼睛。
朱淑真朝后退一步,疲惫的揉捏眉心,执意说“大哥你最好先带爸先回去,这件事没有调查出来之前,我不希望再听见任何离间温温和小越的声音。这对他们姐弟都不公平、。”
“公平?”
朱老爷子怒极反笑,他根本不能理解女儿的懦弱与隐忍,转而将矛头转向黎正华:“你身为黎温的和黎越的亲生父亲,也认为这叫公平……”
“爸!”朱淑真厉声打断。
朱嘉顺跟着搭腔道:“淑真!爸当年给你起淑真的名字是为了让你拥有贤淑一碗水端平的真诚,可你如今却糊涂的不辨是非。”
“大哥心底不明白,就想问一句,哪怕为了报恩,这些年你给方茹养孩子也足够报当年的一颗肾脏的恩情了吧?更甚至于方茹是自己早产后身体虚弱,自然死亡才匿名把肾脏捐献给你。你又为什么耿耿于怀?”
朱淑真被逼得眼睛赤红,她深吸一口气说:“可我也不仅仅只为肾脏的恩情,我是……”
她看了眼黎正华,在这样的当下,她正思考,是否要将黎越的身世说出口,好叫方家所有人再不要有任何痴心妄想。
“好一个自己早产?”黎正华正低头看手机,听了这话,笑自胸腔里溢出来。
他把交警大队队长刚才发过来的现场照片,以及开车撞上黎越的司机供词,放大,大到每一个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后,递到朱淑真面前。
做完这些,黎正华面无表情的冲朱老爷子说:“今晚这一场局,是球球做的吧?”
球球是朱弘毅的小名。
老爷子一愣,心底越没有底气,他脸上就愈发盛气凌人。
“胡说八道。”
“第三次了。”黎正华踩着锃亮的皮鞋,步步紧逼的走到这群人的对立面。
“妹夫,你你……说什么胡话?”朱嘉顺虎躯一震,眼神闪烁挡在老爷子身前。
黎正华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看向面前杵着拐杖,刻薄的近乎于满脸算计的年近古稀的老人。
第一回 是方茹早产,黎正华能够说服自己那是小孩子不知轻重玩闹的偶然。
第二回 是黎温十六岁,当时黎温什么都没说过,黎正华根本不知道黎温是从朱家口中得知了当年部分的真相,然后愤而离家出走。
直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朱家搭上殷氏企业的关系势大,黎家衰退,黎方两家离心,家族利益已经容不得他去拨乱反正。
第三回 ,就是今天……
急诊室门外是一条黑黑的走廊,一眼看不到底,面对朱家撕破脸皮的怒骂,黎正华思索良久,终于发现自己这些年做的全错了。
哪怕明知今晚这场车祸极有可能是黎温将计就计的结果,可但凡朱家没有这样的狼子野心,黎温如何将计就计?
当下黎正华心底生出一股愤怒,对自己的,也是对朱家这群人的。
他曾经的不追究为大局着想,把亲生的女儿硬生生逼成了别人的怒骂指摘的棋子。
黎正华直勾勾盯着朱老爷子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既然提到方茹,淑珍今天也在,那我就和老爷子掰扯掰扯,二十四年前,方茹为什么会早产。”
朱淑真翻看证词的手指一顿,闻言倏然抬起头,背着光的朱老爷子忽然杵着拐杖避开了黎正华的视线,卸去一身咄咄逼人。
“正华,以前的事情早就过去。要不今天就到这儿。”朱老爷子说:“我累了,淑真和你今晚还要手在外头,改天咱们再聊这件事。”
朱淑真太了解自己父亲、大哥的为人。
他们从来是得理不饶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
朱淑真凝视着这两人脸上控制不住的心虚与躲闪,再看朱弘毅,后者近乎是缩着肩膀,藏在朱嘉顺身后。
“就今天。”朱淑真强行插在黎正华前头,拔高声音坚持道:“在这里说!”
“好好说!”她几乎是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突出每一个字节:“二十四年前,茹茹早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朱淑真和方茹是从小穿一条裙子的好闺蜜,那样一个年代,什么都未开化,闺蜜之间也能滋生出凌驾于闺蜜之上的感情。
朱淑真是在和黎正华谈恋爱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对男人没有那样的心动,方茹冲她笑一笑,她觉得心脏悸动,而黎正华牵她的手,她却厌恶的想要将之打掉。
这叫她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那个年代,她坚定而利落的斩断了自己对好友的喜欢,独自飞往大西洋彼岸。
后来国内陆陆续续就传来很多方茹的信息,全是朱嘉顺发过来的。
比如方茹跟那个法国男人分手,又交上新男朋友,新男朋友是黎正华。
朱淑真一直是祝福,尊重,因为她很清楚方茹爱男人是她的事情,而朱淑真不能用自己的与众不同干扰方茹的幸福。
方茹跟黎正华正式交往前的那年,给朱淑真打电话。
方茹问她,真真,你在国外过得好吗?怎么不回来啊。
朱淑真在酒吧喝酒,然后随手捞了个韩国男人,自拍一张照片发过去。她对方茹说:“这是我男朋友。”
于是方茹哇塞了好半天,说好帅啊,我姐妹终于找到幸福了。
朱淑真就温婉的笑,旁边的韩国男人顺势递给方茹一杯鸡尾酒。
那晚喝醉,没什么好说的,她和一个异域他乡的男人睡了。
没什么好说的,她的确懦弱,在她那样的年代,性向不同会牵连工作、家庭、口碑、人脉。
朱淑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这样的与众不同带来的后果,更不敢逾越大环境去寻找真爱,所以她从不去叨扰方茹,更不会把直女掰弯。
再次接到方茹电话是几年后,方茹早产,危在旦夕。
她说:“淑真,你回来吧。”
“我把我拥有的所有都给你。”
朱淑真不明白方茹的意思,然而三个月后朱淑真接到医院电话,告知她有人愿意捐献一颗肾脏,但手术必须在国内。
朱淑真回国,手术完毕,她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引流袋被□□,好奇问医生:“我能知道那位为我捐献肾脏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医生点头,拿过了那份器官捐赠表,上面贴着女人黑白照片,名字一栏写着:方茹。
朱淑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她去了方茹的墓地,一呆就是三天。
回来后大病一场,她去了趟黎家,黎正华抱起摇篮里的婴儿,方茹就慈爱的接到自己手上,逗她笑,那女孩子咯咯笑弯了眼睛,这双眼睛和方茹一模一样。
朱淑真也跟着笑出来,她对黎正华说,如果你可以再等我半年的话,我就回来跟你结婚。
黎越是那半年朱淑真怀上的,她在当年那个酒吧再次遇见了韩国人,醉酒的一夜,她成功怀上了黎越。
这样,她就不会给黎正华任何可乘之机,让两人在长久的陪伴中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