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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 (脉脉)


  不过,天下事素来是“吾道不孤”,说到过敏的症状,展遥居然能比宁桐青还严重——柳絮、悬铃木和其他不知道的过敏源,加上迟来的水土不服,足以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于是乎,周末的大下午,窗外阳光明媚,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却只能在吃了抗过敏药后、各自抱着被子在有中央空气过滤器的宾馆房间里昏昏欲睡。没有情事,没有吻,连拥抱都很少,有的只是喷嚏、眼泪、药片和永远都不够的面巾纸。
  他们睡睡又醒醒,都不睡踏实,没胃口,也说不了话,唯一的安慰就是至少还能肩并肩地躺在一起,知道不是只有自己才受这样的折磨。
  就这样熬到晚上,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宁桐青终于忍不住头痛爬了起来。在打了三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后,他说:“都得吃点东西。我叫客房服务?”
  展遥迟迟没回话,宁桐青知道他没睡着,穿好衣服后绕到他床头又问了一次,展遥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嗓音沙哑、有气无力:“不要。不好吃。”
  他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眼睛也肿了,看起来十分可怜。宁桐青亲了亲他露在被子外的额头:“那我出去给你买?”
  “也不要,一点也不饿。”展遥卷了卷身上的被子,泪眼朦胧地看着宁桐青,“……我再睡一下就好了。”
  “那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做什么?”
  “睡久了头痛,想走一走。正好,抗过敏药吃完了,我去找药房,然后再给你带点吃的。”
  “哦……那你早点回来。我想吃甜的。”展遥抓了一下宁桐青的风衣外套,又松开了。
  酒店在市中心,开车还不如走路方便,宁桐青“全副武装”地出了门后发现夜里的情况比白天好些,他从药店出来感觉还行,又走到另一条街上的点心店给展遥挑了点蛋糕,买好之后觉得过敏的人最好还是吃点清淡易消化的,再去打包了粥和蔬菜。
  他坐在店里等菜,忽然就见到马路上许多人都冲着一个方面跑过去,餐厅里的客人也有出去看热闹的,回来后说:“路口出车祸了!有车闯红灯,撞到人了!”
  这话一说,就引发了越来越多的人出去看,店里乱糟糟的,好在这时他点的外卖都齐了,宁桐青只想赶快走。
  出了餐厅他才发现回酒店的路已经被堵住了,乱成一团。他犹豫了片刻是不是要绕路躲开这车祸现场,最终还是因为这样做耗时太久而作罢。
  但拥挤的路况和围观的人流还是让他举步维艰,经过十字路口时他远远地望了一眼,见肇事的车停在路中央,交警已经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似乎也正从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
  见已经有人施救,宁桐青也就没再多看了,可就在过马路时,一声忽然响起的凄厉的哭声让他一个激灵——这声音太熟了。
  他再次停下脚步。
  在蒋芸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抓住他的衣服时,宁桐青想的是,这世上的无巧不成书有时真是黑色幽默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已经完全疯了,也不知道是认得出还是认不出宁桐青——宁桐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在救护车来了之后,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还是死死拽着他不肯放手。急救人员问宁桐青:“你是不是孩子的亲属?”
  宁桐青摇头,这时急救人员又说:“那你现在能和我们去医院吗?不能耽误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前襟那只布满青筋、鲜血淋漓的手,一把抱起了蒋芸,跟着上了救护车。
  蒋芸在踢他,咬他,喊孩子的名字和其他听不懂的话,活像个失心疯。宁桐青试着和她说了几句话,都好像石沉大海。后来另一个医护人员过来和宁桐青一起按住他,她又像是忽然清醒了,在救护车里狭小的空间里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求医生救她的儿子。
  宁桐青不曾为人父母,对蒋芸此时的情感无从去谈感同身受,但既然阴错阳差地上了救护车,他能做的就是先给展遥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遇到一个同事,临时出了点事情,处理完尽快回来。
  展遥没回他的短信,可能又睡着了。
  好在这是在周末的晚上,交通情况不是太差,兼之就在市里,很快就到了医院。小孩子被推下救护车的一刻,好不容易安静了没两分钟的蒋芸又失了态,跌跌撞撞跟了两步,一个不稳,直接在急诊外的地板上摔得头破血流。
  她额头擦破了,嘴唇咬出了血,整张脸被泪水和彩妆染得一塌糊涂,因为一时半刻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推远,不由得绝望地嚎哭。宁桐青起先追了几步医生和大夫,后来又折回来,扶着仿佛骨头全散了架的蒋芸,拖着她往前走。
  可蒋芸的精神已经完全垮了,宁桐青再没办法,只能拦腰抱起她,追到手术室,几乎是握着蒋芸的手去签字,代替她和医生交流,几番折腾下来,自己早已是浑身大汗,狼狈不堪。
  可这一刻的手术室外神色惶惶、痛不欲生的人太多,没人顾得上多看他们一眼,等手术开始后,宁桐青缓过一口气,走到蒋芸面前,对依然精神涣散、哭个不停的蒋芸说:“蒋芸,蒋芸,手术开始了,孩子会没事的。你得撑住。”
  她哀哀地哭,拉着宁桐青反复说:“……是绿灯啊……车子忽然冲过来的时候,我挡住他了啊……”
  之前没顾得上,到了这个时候,宁桐青才想起来去找警察的身影。四下望了一圈没看到,而他又没有处理类似事况的经验,只能去问蒋芸:“我看到当时交警已经到了,肇事的司机呢?”
  蒋芸又一次没了神智,一问三不知。他不知不觉地从手术室外的等候座椅上滑到了地面上,哆哆嗦嗦地按电话,又在同时死命地拉着宁桐青的裤腿,像抓住最后那根浮木一般无论如何不让他离开。
  到了这个地步,宁桐青也不会走了,可无论他如何轻言细语地向蒋芸保证,蒋芸就是不放开手,不停地拨电话,可她的电话始终没有拨通。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始终没有任何人出现。
  宁桐青实在看不下去这其中的凄凉和绝望,又一次掏出手机,悄悄地给很久都没有联系的简衡发了条短信,也没说蒋芸孩子在动手术的事,只是问他在哪里。
  可等简衡终于回拨电话时,距离宁桐青发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晚上。“手术中”的指示灯始终没有熄灭,蒋芸等的人不仅没出现,连个电话也没有。
  “你在哪里?”宁桐青开门见山。
  “刚到家。之前有应酬没顾上。”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大舌头,“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喝酒了?还能动吗?”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多出了一丝警觉。
  “蒋芸的儿子被车撞了,还在做手术,我碰见了。现在我在医院。”
  一个极短暂的沉默后,简衡的声音变得清晰了:“哪个医院?”
  “第一附属。我在急诊室。你过来……?”他回身远远地望了一眼走廊尽头正扯着刚出来的护士问个没完的蒋芸,“蒋芸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清醒的时候一直在给人打电话,但没打通。”
  简衡又一阵沉默:“我这就来。”
  这个电话打完不到半个小时,简衡就到了。接到第二个电话后宁桐青立刻赶去与他碰头——简衡满身酒气,脸色惨白,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宁桐青原以为是酒,可仔细一看,发现简衡的神色近于恐惧。他伸手扶了一把简衡:“孩子还在手术室里,没什么坏消息。但我看他们送了好几次血袋了。”
  在看见宁桐青身上的血迹后,简衡浑身一震,惊慌失措地推开了宁桐青,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赶过去。还没走出去两步,就狠狠地摔了个大跟头,半天没爬起来。
  见状宁桐青赶快上前去扶他,却再次被简衡甩开了,非要自己起身。可这一跤实在摔得太狠,好半天才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又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再不动了。
  怕他出事,宁桐青再一次追过去:“你喝了多……”
  不知何时起,简衡已经是泪流满面。
  满腹担忧顿时化作了诧异。宁桐青抓住简衡的胳膊,却无法阻挡住他拼命往地下坐。到头来他只能跟着简衡一起坐在走廊那冰凉的地板上,眼睁睁地看着简衡抱住头,抖得像个筛子。
  自从上一次领他去那套老公房,这是宁桐青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见到简衡。尽管有几个月没联系,清楚明白的陌生感横在两个人之间,宁桐青还是能感觉到此时简衡的恐惧。
  他原本是没办法才联系简衡,可简衡看起来并没有比蒋芸好到哪里去,甚至还有另一种与蒋芸的感情截然不同、但不相伯仲的痛苦和绝望。宁桐青蹲下来,刚想问他“没事吧”,话没出口,简衡毫无预兆地呕吐起来。
  他吐得是全是水,酒气经过发酵后很难闻,但宁桐青也顾不上了,此刻的简衡吐得简直是撕心裂肺,一边吐一边哭,宁桐青替他顺气时发现,整个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发现到这一点后宁桐青也慌了:“你喝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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