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钰望着儿子,深深叹了口气:“所以老天不公平啊。”
话再说下去就是徒增伤感。宁桐青尽量引开话题:“瞿师姐回国前我和展遥已经约法三章过了,我们定期会联系。高考也没几个月了,等他考完了,他爸爸妈妈也回来了。”
“说过将来想学什么没有?”
宁桐青微笑:“钱多的。”
常钰又拍他:“没正型。”
……
接下来几天宁桐青又被拉去见同学——从小学到大学都在一个城市的利弊这时都显现出来:好处是同学聚会不需要千里跋涉,坏处则是,搞不好一天要赶几个场子,类似的话也要听个好几遍。
聚会了几次之后年也过得差不多了,仔细一算,真的在家陪父母的时间好像还没展遥多。
他们定了初六动身,于是到了初五晚上,一家人都推掉了其他应酬,又在一起包了一顿饺子。经过几天的练习,展遥已经学会了包常钰认可的那种饺子,不仅会包,还学会了揉面,虽然不像宁桐青能一次擀出两张饺子皮来,但也挺像模像样的。
按照宁家的习惯,宁桐青临行前会陪爸爸下一盘棋。但今年因为展遥来家里做客,宁远便让宁桐青替自己下,他在一旁看。
坐下来后宁桐青先笑:“这局棋下晚了。明天谁也不用洗碗了。”
展遥没笑,抿着嘴,腰板挺得笔直,看起来不像要下围棋,简直是在某场决斗的前夜。宁桐青说要让子,他不肯,让他先行,也不肯,一出手,一点都没有和宁远下棋时的稳健,锐气十足,非常的凌厉。
两个人事先没有说下快棋,可展遥落子一直很快,打劫更是异常凶狠,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棋子落在棋盘上,每一下都是都清脆有声。
中盘展遥稍稍占优,宁桐青也没放在心上,还像以往一样和他同他闲扯说笑,没想到展遥也没搭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棋局上。
感觉到宁远看了自己一眼,宁桐青抬起头来对父亲笑笑,很轻地一摇头,在右上角又落了一个字。
到了收官,也还是展遥占优,但这时宁桐青粘得很紧,落子越来越慢,展遥也在不知不觉中跟着放慢了速度。眼看着逆势难追,宁桐青本来想扳一手,棋子还没离手,发现可以扑吃一记,他一乐,手指正要动,忽然手背一痛——展遥在全神贯注之下,看他落子有悔,想也不想就抽了他手背一记。
这一记不仅抽得响,而且用了力气,宁桐青的手背一下子就有了一道红痕。展遥猛然反应过来,立刻缩回手,盯着宁桐青,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宁桐青甩了甩手,笑着先道歉:“怪我不好。我悔棋了,这盘是我输。”
展遥看看宁桐青的脸,又去看的手,脸红得简直能拧出红染料来,人也结巴了:“我……你……没有,要不然我们重下吧。”
他站起来又坐下:“我去给你找个冷毛巾。我、我不是故意的。”
宁桐青赶快叫住他:“干什么啊。看你吓的。不痛,真不痛。”
展遥看起来一点都不信宁桐青的话,再顾不上棋盘了,手忙脚乱地凑到宁桐青身边来,要看他的手。
尽管手背热辣辣的,宁桐青哪里好意思让小朋友照顾。一边藏一边说:“来,我们赶快下完这盘。我还是扳。”
“你扑吧。”
宁桐青又起玩笑来:“挨一下就能悔棋啊?”
“…………”展遥抿着嘴,不接话。
宁桐青把棋子放回原来的位子上:“就这样。继续。”
有个这个插曲,接下来的局面顿时风格为之一变,沉稳缓慢得多。宁桐青感觉到展遥一直在偷偷瞄自己的手背,索性换了一只手下棋,没想到展遥见他察觉,眼神也变了,有点可怜兮兮的意味,宁桐青不忍心,又把被抽了的那只手换回来,直到这盘棋下完。
最后一算,展遥也就是赢了一目。但要是看两个人的神情,还真的很难看出来谁是赢的那个。见他又一次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己的手,宁桐青笑了,揽了一把他的脑袋,顺手揉揉头毛:“明天早上我洗碗。”
宁远见棋局下完了,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自家儿子:“小聪明太多,该打。”
宁桐青也不生气,看着亲爹,笑眯眯地说:“那行,下次我们下棋让我妈拿个戒尺在边上守着,谁悔棋打谁手心。”
宁远转去对展遥说:“小十下得好。”
可展遥正默默地收拾棋子,看起来不仅不高兴,甚至有点沮丧。
宁桐青帮他一起收拾好了,看一眼手表:“还早,要不然你们再下一盘?我去找个尺。”
“我不下了。”展遥抬头说。
宁桐青知道他这是在为打了自己的手闷闷不乐,却不戳穿他:“不下也行。那你让一让,我来陪宁老师下一盘。”
展遥乖乖地站起来,又坐到宁桐青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宁家父子俩下棋。下到一半时,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罐冰可乐。
宁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盘棋下完,等展遥离开书房后,他指指宁桐青的手背:“心思太重。”
“这您不是已经和我妈观察过了吗?”
“自尊极高。”
“这个年纪,谁不看重输赢?”宁桐青满不在乎地接话。
“吃得委屈。”宁远一顿,下了结论,“比你强。”
宁桐青还是笑,没有一点不服气:“那说明展师兄和瞿师姐教子有方,您和我妈对我太娇惯。”
宁远挥挥手:“我倒是希望展晨能有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明天你们就要回去了,都早点睡吧。早点动身,也早点到。”
他再不看宁桐青,收起最后几粒棋子。
第49章
如果人真的有五行相克之说,宁桐青觉得自己和简衡应该能算得上有此一克。
在开了超过十个小时的车回到N市、又把展遥送回雁洲之后,浑身酸痛的宁桐青只想赶快躺下。偏偏回家的路上经过书店,他没抵御住诱惑,本着“逛五分钟就好”的念头停下车,就在书店门口遇见了简衡。
他一开始并没认出来,多看一眼是因为对方戴着巨大的口罩和墨镜,在这温暖的南方阴雨天着实惹眼。
但毕竟是熟悉的枕边人,多一眼,已经足够认出来对方。恰好简衡也看见了宁桐青,本来不急不徐的脚步反而加快了。
可是他的步履看起来有点跛,宁桐青决定不理会他的“见面不识”,走过去拦住了他:“新年好。”
被拦了个正着,简衡只能停下脚步。他摘下墨镜,平静地对宁桐青一笑:“你就不能装个傻吗?”
宁桐青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谁打你了?”
一片巨大的瘀青横在简衡的右脸上。
简衡又戴上墨镜,满不在乎地笑笑:“我爸。”
“为什么?”宁桐青沉下脸。
简衡继续笑:“我养的狗死了。我没忍住,吃团圆饭的时候哭起了丧。”
“……”宁桐青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那也不能打人。”
“你们家真好,打人还讲规矩。”
“脚也是?”
“啊,被凳子抡了一下。”
“…………”
宁桐青的表情逗笑了简衡:“没事的。去医院看过了。”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简衡打量了他一番,拒绝了:“你去逛书店吧,我打个车走。再见,过几天得空约。”
可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宁桐青又追上去:“书店明天还在这里。”
简衡停下来,撇了撇嘴:“老好人。”
上车之前,简衡问:“你开车回家的?”
“嗯。”
“你的短信我收到了。但那天我没心思回短信。”落座后他摘下口罩,见宁桐青朝自己这边瞄了一眼,自嘲一笑,“好像每一次我灰头土脸的时候都被你撞上。”
宁桐青这时发现他一只胳膊也不大好使劲了,安全带系了半天才系上,但他装作没看见,等简衡坐好,才轻描淡写地开脱:“那你的人生真是顺遂。活到这个年纪,满打满算也就三次。”
简衡略瞪大眼,片刻后有些恍惚:“是啊……”
“回家?”
“我晚上没什么事。看你。”
宁桐青扭过头来:“……我是真的想送你回家。”
“那好,你送我回家。我请你吃晚饭。”
“晚饭就不吃了……”
简衡打断他:“你戒晚饭了?”
“没有。”
“约了别人?”
“没有。”
“那我可以请你吃个晚饭吗?”
话说到这份上,宁桐青只好说:“我请你吧。”
“我坚持。在家吃,好吗?”
宁桐青一愣:“你做饭?”
“叫外卖。想吃什么?”
进了简衡家,发现家里一团乱,最显眼的是茶几上的止疼片和骨灰坛。简衡看见宁桐青一直盯着那一个角落看,便扔了钥匙,抱起骨灰坛,搁在墙角的柜子上,简单地说:“狗。”
“你哪天回来的?”
“初二……初三凌晨。有点乱,钟点工明天才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