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桐青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中途有好几次感觉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也是心里清楚却睁不开眼睛。等到睡够了,愿意起来了,一看手机,简直吓了一跳——
“这都几点了,你们怎么也不叫我?”
他这句话一说,换来了亲妈一个巨大的不以为然:“睡得一动不动,叫得醒吗?”
“那也不能让我一口气睡到下午三点吧。”
“怎么,今天你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倒也没有。”
常钰放下手里的书:“那不就是了。给你留了饭菜,你吃了再洗澡吧。”
宁桐青从厨房里端出来饭菜,吃了两口想起展遥来,问:“展遥呢?”
一听到展遥的名字,常钰笑得都更舒畅些。她指了指书房的位置:“陪你爸下棋。”
宁桐青从不知道展遥会下棋。听常钰这么一说,一怔也笑了:“等会儿我去看一眼,看看是展师兄下得好还是他下得好?”
“我去看过了。那当然还是展晨下得好。”
“他还小嘛。我不知道他也会下棋。”宁桐青三两口扒完饭,本来应该去洗澡了,但还是没忍住,决定先围观了宁远和展遥下棋再说。
宁桐青自出生起就一直住在这套房子里,这么多年了,家里的装修几乎也没动过。在他无声推开书房门的瞬间,时间的威力和魔法同时降临:靠近窗台边的棋盘前,是已经老去的父亲,和另一个年轻的展家人。
一老一少正专注于棋局,都难得地没有留意到宁桐青的到来。宁桐青的脚步放得更轻,眼看着就要站到宁远身后了,听到一句:“要看就看,蹑手蹑脚像什么样子。”
他一开口,展遥也从棋盘上抬起眼来,神色中的专注和纠结一望而知。宁桐青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拖过板凳在宁远身边坐下,飞快地看了一眼场上的局势,一笑说:“爸,你当年在展师兄身上输的那些棋从小十身上找回来也没用吧。”
“油嘴滑舌。想看就好好看,不看帮你妈洗碗去。”
“我看,我看。”宁桐青又对展遥眨眨眼,“有心杀敌,无力回天,要不你快点投子,我带你去学校转转。比如你爸妈谈恋爱的地方,我都知道……”
宁远重重落了子:“你一回家就吵得没完没了。不准说话了。”
宁桐青一耸肩:“胜负已分,还下什么啊。”
宁远尚未说话,展遥很惊讶地望向了宁桐青。宁桐青又说:“还能努力一下,差得不多。”
说完这句他站了起来:“我先去洗澡。你们这局下完我们出门。”
等他再从浴室出来,展遥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他问展遥:“怎么样,输了多少?”
“五目半。”展遥淡淡地说,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宁桐青笑着拍拍他肩膀:“又不多。我爸当年输给你爸更多也是有的……”
说到一半觉得背后有点发凉,他赶快转身,对不知何时起出现在书房门口的宁远表态:“爸,这样,今天先下到这里,下次要是有机会我去找展师兄再下一盘,做儿子的替老子上场,努力赢回来,您看怎么样?”
常钰忍不住拍了他一把:“你真是,一回来就停不了嘴。现在这把嗓子也不嫌难听,快收拾一下,带小十去逛一逛。”
宁桐青一摊手,又冲展遥眨了眨眼,话则是对着常钰说的:“妈,您这对家里最年轻的人最好的习惯还是一点没变嘛。”
话音刚落,眼看着常钰要拿书砸人了,他赶快脚底抹油,溜进房间了。
出门前常钰再三提醒两个人要多穿一件衣服——“这和南方不一样,不要屋子里呆久了就抗冻了”。
宁桐青对于穿多少有一套自我判断体系,穿戴好后又看了眼展遥,倒是觉得他真的穿得太少了,便打开衣帽柜,抽出一条以前自己常戴的厚围巾,又翻出一双手套,一起递给展遥:“你围巾太薄了,会冷。”
“我不怕冷。”展遥一开始不接。
宁桐青没收回手,坚持道:“还要去湖边,还是戴上吧。再说这条围巾也不难看吧……”
他这么一说,展遥只能接过来,一圈又一圈地在脖子上围好。低头戴手套时宁桐青见他后颈上有一圈拧着了,觉得刺眼,想也没想地伸手要给他拨顺。
手刚一触上去,宁桐青自己就被静电蛰了一下;展遥也感觉到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结果半个后脑勺都落进了宁桐青的手心里。
宁桐青感觉自己又被蛰了一下。
当然不是静电,甚至也不是那短而硬的头发。
忡怔只一瞬,他笑着甩甩手:“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静电厉害。”
展遥抿了一下嘴,什么也没说。
第44章
假期里的校园静悄悄的,学期中最人声鼎沸的教学区如今的主人已经换成了没有南飞的鸦雀,不少还大大方方地在路上闲步,直到人走得很近了才一拍翅膀飞上林梢。
去国求学之前,宁桐青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时光都在这所大学及其方圆五公里的区域度过。某种意义上来说,操场是他的阳台,图书馆是他的书房,食堂则是他的饭厅……因为过于熟悉,一直走到校园中央的湖边时,宁桐青才找到一句自觉有点油盐的话:“我记得有一天,我爸妈饭后带我出来散步,碰见他们俩也手牵手,迎面走来……”
当年四个大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又回到眼前,宁桐青笑了。他看着已经结冰的湖面,继续说:“他们俩的事情我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展遥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个冰厚吗?现在上头可以走人吗?”
宁桐青往近岸处的水面看了看,见连近岸处都结了冰,便点点头:“可以。但要找到可以上冰的点。”
展遥顿时露出向往的神色,宁桐青指指湖边的一块牌子,怕他看不见,专门读了一遍:“‘水深路滑,严禁上冰’。”
展遥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看见冰面时的渴望,又在夕阳的余辉之下,显得眼睛很亮,面部的轮廓闪闪闪闪发光:“可我爸妈有张照片,就是他们冬天在湖上溜冰。”
“以前是可以。我爸妈年轻时候体育课还专门教溜冰。但后来每年都有人因为冰冻得不够结实落水,直到有一年淹死了学生,这之后就彻底不准了。在这个事故之前,学校的BBS每年还有帖子,记录每一年的第一个冬天落水者。”
“你会溜冰吗?”
“会。”感觉到展遥的眼神一下子又变了,宁桐青笑起来,“想试试吗?那明天我们找个冰场。”
“露天的吗?”
“也行。不过露天冰场最初学者不太友善啊。”
“你愿意教我吗?我会滑旱冰。”
“不大一样。但你肯定没问题。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嗯!”
说好了这件事,展遥的语气和神态都不一样了,连步伐似乎都轻快了一些。宁桐青看在眼里,又说:“小十,昨天我一到家就睡了,没顾得上说,不管你爸妈交待了你什么,你来我家做客,我希望你放轻松点,不用专门陪我家老爷子下棋,也不用听我妈讲她的花和过去的事。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不用窝在家里……你是第一次来吗?”
“小时候来过,我妈还带我来过你家。不过那天你不在。”
“我妈也说带我去参加过你的周岁酒。”
展遥脚步一慢:“哦……”
“我反正一点都不记得了。连在哪个城市都不记得了。”
展遥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没关系。我在家也和我爸下棋的。我爸总说宁教授棋下得很好。”
“那是展师兄尊师重道。我爸的水平啊……十盘里能赢展师兄一盘吧。”
展遥笑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是吧?当然是展师兄下得更好。你下棋是展师兄教的?”
不料展遥说:“是我爷爷。”
宁桐青又想起挂在展家客厅里的那幅字:“这样……那展师兄也是家传。”
展遥笑了,望向宁桐青:“可惜他去世的时候我太小了。他爱好很多,以前家里也有一些瓷器砚台的,后来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能分给你的叔叔姑姑们做纪念了。家里人怕睹物思人,又收起来了。”
展遥一愣:“我们家和爸爸那边的亲戚亲戚没往来了。”
这话一说,宁桐青也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展遥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犹犹豫豫、含含糊糊地提了一句:“他们觉得他偏心。”
听明白后,岔开话题的换成了宁桐青:“天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只生一个的除外。哦,这些天除了玩,想吃什么也只管说。昨天晚上你吃了什么?”
“饺子。”
“今天呢?”
“早上吃了面条,中午是饺子和卤菜。”
“……我们家过年基本只吃饺子,搭配点卤菜。你要是不习惯,就少吃一点,到时候出去吃。”
“没有不习惯,常教授的饺子包得很好吃。”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宁桐青乐了:“这话你别对我说。留着给老太太说。她肯定高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