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约了上午的号。”展遥拿下咬在嘴里的铅笔,回答。
“那早点去吧,早点看医生也看得仔细点。”
展遥点头,然后又说:“不用你一起去。”
宁桐青则摇头:“这绝不可能。”
“我觉得没事,万一真有事,我打电话告诉你。你再过来。”
“傻小子,有没有事我都得去。你石膏就算是顺利拆了,复健还有好一阵子呢。”
展遥垂下眼睛,嘀咕:“……说了没事。”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服气和不甘心,宁桐青想了想,决定这件事上还是直接行使“长辈特权”。
“……小师叔。”
“怎么了?”
“我明天拆完石膏,再住一个周末,就回学校住吧。”
“为什么?”宁桐青很平静地问他。
展遥下意识地拿起铅笔,最终还是没咬,又放回了书页上:“第一拆完石膏就没事了。第二,我才发现这几个月,你家里都没人来做客。”
展遥一直有一个很好的习惯,说话时一定看着人的眼睛——有的时候宁桐青被他看的时间长了,都会努力地回想,这样毫不退缩地与人对视,是否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才有的特权?
这个问题他暂时没有找到答案,也许他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等展遥说完之后,宁桐青又握了握杯子,慢慢地回答他:“第一,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我们听医生的。第二,你不来我家也没人来做客,我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
第24章
展遥瞬间瞪大了眼睛:“……我爸妈也不是吗?”
“不是。”说完眼见展遥的坐姿都僵硬了,宁桐青又说,“展师兄和瞿师姐像我的亲人。”
展遥一时半刻没有接话,微微低着头,仿佛陷入了一场沉思。宁桐青陪他坐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自己接过了话:“你想回学校住我也没意见,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从医院回来后要和你爸妈商量。”
“我妈年底回来。”
“定了?”
展遥点头:“这几天你生病我没和你说。前天买的飞机票。”
“一个人回来吗?”
“嗯。”
“展师兄谁照顾?”
“我妈说有一个他们多年失去联系的朋友,这次联系上了,那个叔叔就是医生,现在一家人都在美国,我妈回来这段时间他们接我爸过去住,圣诞节嘛。”
“也好,没什么比和老朋友恢复联系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家里有医生,瞿师姐回来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我爸身体也没那么差,而且加州还暖和,比在国内过冬天还舒服。”
听展遥这么说,宁桐青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不经意间露出了担忧,而且连展遥都看出来了。
他赶快一笑:“这倒是。N城的冬天太湿了。又没供暖。你妈哪天落地?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她。”
“好,我把邮件转给你。”
没一会儿邮件就转到了宁桐青的手机上,他粗粗读完,在心里飞快一算,原来这一年又要过完了。
将瞿意的航班信息录在备忘录上后,宁桐青离开了展遥的房间,留他安生看书,顺便也去看看简衡怎么样了。没想到人还没到厨房,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就算听不清章阿姨到底在和他正聊些什么,也不难听出交谈中的双方的愉快来。
宁桐青不仅不熟悉这样的简衡,连章阿姨都陌生起来,他听了一会儿,没去凑热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找不到任何可以做的事情,索性又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章阿姨张罗出一桌非常丰盛的客饭,要宁桐青来说,至少够六个人来吃。他又留了章阿姨一次,她无论如何不肯,所以到头来还是三个人坐在餐桌上。
宁桐青反正是不大能上一次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能肯定是很久以前,久到做主人的自觉都没了——比如落座后他理所当然地给自己盛了一碗黄澄澄的鸡汤,正要动筷子,才忽然发现展遥正看着他。
他也看向展遥,然后见展遥几不可见地朝简衡那一侧扫了扫目光,宁桐青这才恍然大悟,又放下勺子,将自己这碗汤推向了简衡。
展遥看起来松了口气。
这一推,一下子逗乐了简衡。他转手又把汤推到了正对着他的展遥:“病号先喝。手怎么摔到了?”
展遥没想到这碗汤会到自己面前,更没想到简衡会和自己说话,愣了一愣,答:“和人打球摔的。”
“摔到右手太不方便了。什么时候能拆线?”
“明天去医院。”
这时,宁桐青又盛好了两碗汤,端了一碗给简衡,然后把另一只鸡腿夹进展遥碗里。见状简衡先是对宁桐青一笑,又对展遥也一笑:“我叫简衡。”
展遥点头:“展遥。”
事实证明,鸡汤比刚才的对话有点油盐。
汤是高压锅压出来的,不过对于三个年轻男人来说,下着雨的冬夜最是让人胃口大开。闷声不响地各喝了两碗汤后,宁桐青把整个电饭煲都提上了餐桌,他习惯性地给展遥添了一大碗,然后是自己的,轮到简衡时后者站起来:“我自己来吧。”
然后他又对展遥说:“左撇子?”
“算是。”
“左撇子都聪明。”
“他们都这么说,我反正没发现。”
简衡今天似乎特别健谈,亦或许他的职业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始任何一场交谈。听到展遥的回答后他又说:“你刚才说你打篮球,前锋?”
“嗯。”
“我听说你们学校的篮球队这几年成绩很好。”
“还可以吧。”
简衡转头对宁桐青一挑眉:“太谦虚了吧。我虽然不看篮球,也知道你们连续几年都是大学生篮球联赛的前八强,怎么,一定要夺冠才算好?”
展遥足足愣了两秒:“我在雁洲读书。”
“…………”这下发愣的人成了简衡。愣过后他笑出声来,“抱歉抱歉,我以为你是N大的学生……。”
“不是的。”
“现在知道了。”也不知道这件事促触动了简衡哪根神经,他足足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他笑个没完,展遥则是彻底沉默下来,到后来连筷子都搁下了。宁桐青看在眼里,悄悄地踢了一下简衡,简衡这才不笑了,又说:“对不起,现在的孩子个子窜得太快,我想当然了。我去过你们学校,校园非常漂亮。不过我总是好奇,你们学校在汛期会涨水吗?”
“会。”
“那怎么办?”
“水不大的话一楼的学生转去实验楼上课,要是水太大了听说会放假,不过我没遇见过。”
简衡冲他眨眨眼:“谢谢解惑。”
“不用谢。”
接下来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骨折的事,要不是简衡主动开口,宁桐青都不知道简衡的四肢都有过骨折史——而这一点对于展遥的冲击显然更大,听到后来,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简衡,听他说下去——
“……所以复健非常重要。我现在有一只腿在这样的天气里就容易不对劲,就是当初淘气没听医生的话,提早抛开拐杖的后果。而且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复健比摔断的那一瞬间,还要痛。”
展遥转过脸,望着宁桐青,眼神非常复杂。
宁桐青只能摇头:“我没骨折过。但应该是真的。”
“不要掉以轻心,特别是不要着急。”简衡微笑,话题告一段落。
宁桐青说:“你别吓唬孩子。”
“那现在你的腿在痛吗?”
简衡静静地看着突然发问的展遥,片刻后摇头:“一点也不痛。我都不知道今天下雨了。”
“那就好。”展遥重新拿起了筷子。
章阿姨做的菜最后全部被简衡打扫干净,宁桐青和展遥都没下桌,看着他吃,期间两个人交换了几次目光,一开始是惊讶,后来则是有些担心。宁桐青看他吃个不停,终于忍不住了:“吃不完没关系的。”
简衡吃得已经很慢了,但餐桌礼仪始终维持得很好,也不显得特别为难。他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回答:“不行,我只要一在家里吃饭,就是一条巴普洛夫的狗——小时候只要剩饭要挨训,结果现在不吃完难受。”
宁桐青看他吃得脸都发红了,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好笑笑:“明天章阿姨来我告诉她,她肯定高兴坏了。”
“章阿姨人很好,菜也做得很好吃,替我谢谢她。”
“你是第二个觉得她做饭好吃的人。”
“第一个是谁?”
宁桐青指指展遥。
“是挺好吃的,我认识的那个阿姨做饭好像也是味道。看来她们那个地方的人做饭都是这个风格。”
“酱油当盐放?”
“菜咸一点下饭。”说完简衡离开座位,“谢谢招待,我来洗个碗表达一下谢意?”
宁桐青赶快拦住他:“做客人的自觉点啊……别动。我们都是把碗留着,等第二天章阿姨来了一起洗。”
“……那还是我洗了吧。”
宁桐青无论如何不肯——他一直在观察简衡的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总觉得简衡是撑到了,下一秒就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