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宸换了衣服,推了门口小电动车出来的时候,陆醒已经拉着陈一光在门口等他了。以前陆醒一直让陈一光自己上下学,葆宸一来,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他身上了。其实陈一光的学校离着店不远,陈一光也习惯了自己上学,开始还觉得陆醒麻烦。谁曾想,葆宸第一次送了他上学以后,班里的女同学却颇为羡慕地都跑过来问他,送陈一光上学来的帅叔叔是谁。她们这么一问,可是把陈一光虚荣坏了。
陈一光爬到电动车的后座上,陆醒又嘱咐了两句,葆宸就开着车走了。七点多的时间,路上都是送孩子上学的车辆,尤其到了校门口,更是能发生交通拥堵。葆宸送了陈一光将近一个月,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拥堵的情况,只是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山上更清净一些。
快到学校门口,旁边驶来一辆私家车,后座玻璃落下来,有个小女孩笑得天真无邪地喊:“陈一光!陈一光!”陈一光见着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也热切的打了招呼。小女孩冲葆宸挥挥手,甜甜地打招呼,道:“叔叔早上好。”葆宸便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前面的路更不好走,陈一光主动提出下车要走过去,葆宸也没反对。那个私家车上的小姑娘也下车了,跟着陈一光蹦蹦跳跳地往学校走,时不时还回头瞥两眼葆宸。
葆宸在路边等着,直到两个孩子的身影进了校门,方才看了看手表,七点四十三,人类社会的早高峰时间。
这个时候办事总是比半夜要不方便很多,不过陆醒既然让他回去的时候顺路办了,葆宸也没理由说不办。从陈一光的学校门口到花溪桥,电动车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只是花溪桥并不位于交通主干线上,葆宸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车棚里,自己步行过去。
花溪桥之所以叫花溪,正因为架在了花溪湖的入水口上。花溪湖自古就以风景秀丽而闻名,如今的花溪湖边,不仅环境优美,更汇集了不少餐饮酒吧,成了时尚人士亲近自然享受生活的好地方。而站在花溪桥上,两边绿柳蒙荫,湖水波光粼粼,也算的上是赏景的好地方。
不过听陆醒的说法,半月前有人正是在这里自杀。
葆宸还无法完全理解人类的思维,但是他知道,自杀者的魂魄是得不到救赎的,他们只能一遍遍将死亡重新上演,时间久了,逗留此地所形成的怨气会将死灵妖邪化,若是一直放任不管,可不仅仅是威胁到桥下修行的精怪们那么简单。
葆宸一路想着一路走过来,小径上只有一些晨练或遛狗的中老年人。初夏的微风和煦,柳枝柔软,湖水温和,不远处的马路上车水马龙。似乎半月前发生在这里的悲剧,已经没有人会刻意记起,整件事早已被时间埋没。
然而安详兴许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功夫,葆宸的眼睛能看到属于宁静下的暴风。因此当他走到花溪桥下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桥上有个半透明的男人颓废的站在桥边。
——是那个死灵。
死灵的眼中没有光泽,它的身体摇晃着,好像片枯叶。但转瞬,它转了半个身子背对着葆宸,挥舞着手臂似乎在殴打什么,然后它的身子侧着倾斜出栏杆,手臂伸长着似乎在掐着什么,最后它的双脚失衡,整个人倒栽进水里,无声地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葆宸在的目光随着死灵落进水里,再转眼看着桥上的时候,那死灵又重新出现在桥上,一遍遍重复着无声的哑剧。葆宸无心再看,手指暗暗捻了决,空气如被风拂过般骚动出一片褶皱的波纹,只在眨眼间,人间还是人间,只是人间的住客均已不见了踪影。
对神明大人而言,掐指捻个结界的决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随着结界的成立,桥上的死灵也被定住了身形,那正是同葆宸背对的姿势。葆宸指尖上捻了金光,正准备上桥去将这死灵焚成灰烬,耳朵里却传进来一阵不祥的“咯吱”声,就好像人的骨头被生生拧断一样的声音,而这声音的来源也正是桥上。葆宸眉心一紧,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那个死灵的面孔已经完全拧到了葆宸这一面,它的整张脸灰白枯槁,眼睛里却翻转着乱跳的赤红瞳仁,显然一时片刻还对不上焦。它的嘴巴裂开,露出兽牙,手臂也完全扭曲了角度,变成灰白色的骨刃冲葆宸刺过来。
那骨刃速度不快,葆宸手中又捻着金光自然不怕它。他后退了小半步,一擒一拿间,骨刃就被金光烧成了灰。然而预料中应该继续进行的攻击并未袭来,葆宸反而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这尖叫声同样从桥上传来。
这叫声着实吓了葆宸一跳,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结界是不是被破掉了。然而微风依旧,四下无人,结界牢固完好,只是花溪桥上已经完全变了样。
那个灰色的死灵成为了有色彩的活生生的“人”,在他的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女人正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拉扯着他的手臂。然而男人不为所动,甚至好几次都将女人推开。女人被推倒,爬起来依然拽着他的手,哭喊着一些“不是还有我在吗”“不要去死”“我们再换个地方住,不会再让他们找到了”“重新开始好不好”之类的话。葆宸虽然不明前因,却知道这是一个女人最后的希冀。
但男人依旧无动于衷,他苦笑着看着身边的女人,忽然抬起手去殴打她,一边打着还一边骂着,掺杂着嘶哑的咆哮:“我今天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害的”“就因为相信了你,我的一生都被毁了”吼完似乎还不觉得解气,伸手狠狠掐住女人的脖子。
女人猛然被他掐住,喘不过气只能发出类似干呕的声音。男人的手劲极大又极狠,显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只是大约用力过大,他上半身已经倾斜到了桥栏杆外。
“一起下地狱去吧。”
那是男人最后说的话,话中只有无尽的恨与恶。下一秒,男人的脚下失去重心,连带着被他掐住的女人,两个人一起坠入花溪桥下的河水里。河水平静地收揽了这一切,毫无波澜。
所以我现在看到的,就是那死灵生前最后的影响吗?那么这是死灵想给我看的,还是桥下那些精怪想给我看的?葆宸不太能领悟到这段记忆所要向他表达的内容,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却听见结界松动的声音,以及一些焦急地呼喊声。葆宸愣了片刻,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结界便已如风般破碎了,而自己身处的地方也并不是花溪桥旁,而是在花溪桥下的河岸边。他身上衣服已经全湿,甚至还有半个身子泡在水里。那些晨练的老年人关切地围在他身边,见他苏醒过来,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这小伙子怎么走着走着路就栽进河里了?”有后来人在旁边询问,几个老年人讲得倒是绘声绘色。不过眼下葆宸既然苏醒了,刚刚的紧张气氛便也都消散了。葆宸又在岸边坐了坐,抬头看桥上已经没了死灵的踪影,心里便多少明白了个七八,正打算上岸了,却被旁边的老人摁着不让动,非说要等什么医护人员过来。葆宸脑子卡壳还在想什么是“医护人员”,半晌见着路边停了辆闪着灯的白车,下来好几个穿白大褂的,这才算真的回神了。
花溪的执念(3)
“……所以,你就这样回来了?”
陆醒坐在堂里,放了手中喝了一半的茶,颇为哭笑不得地看着正洗了澡出来,头发还在滴水的葆宸。葆宸看着他沉了一会儿,才简单地“嗯”了一声,拿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发。陆醒抽着嘴角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终究还是摇摇头,无奈道:“先不说怎么就被一个死灵拉进水里了。不管是身为山神还是我齐谐的员工,这种事说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陆醒这话里,激将的意思太明显,葆宸也没理会,只是停了擦头发的手,看向他问道:“所以为什么。”明显不是向陆醒询问的意思。
陆醒挑挑眉毛,拿了旁边桌子上的手机滑动着,有点漫不尽心地道:“翻到之前的新闻,说半个月前,有一对青年男女在花溪桥自杀。不过女方在落水前就已经被男方掐晕了。两个人都是外地人,他们租房的邻居说,这俩人搬过来也不过两三个月,是恋人关系,但是女方的家人似乎并不满意两个人在一起,所以才一起逃了出来。事发前一天,女方的家人居然找到乐两个人的出租房里,据说发生了争吵,还把男方给打了。因此警方已经以自杀殉情的性质结案了。不过据说女方的遗体已经被家人带走了,男方虽然通知了家属,但是家属却并不想认,就直接送去殡仪馆了。”
陆醒说完又把手机放在一边,看着又垂眼沉思的葆宸,忍不住抿起嘴角,翘起腿来问道:“不明白吗?”
葆宸没应话,只眼皮跳了跳。
“人类关于爱的定义,其实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陆醒向后靠了靠,让自己的后背挺直一些,更舒服一些,“有些时候,爱并不仅仅是蜜糖,还可以是□□,并不是所有爱都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有人可以为此付出时间、金钱,甚至生命。”陆醒说完,看着葆宸依旧不为所动的样子,终于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当然,逃婚出来的神明大人,可能并不懂得‘爱’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