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醒笑了笑,道:“确实如此,但是……”他看了看晚晴又看了看石朝泉,“我不能接来路不明的任务,更何况姑娘身份尊贵,齐谐在此地还多要受到苍大人的庇护,小小店主,可是要谨慎行事,还望姑娘见谅。”
“他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晚晴听陆醒这么说,心下一急,张口便来,却正中了陆醒的下怀。晚晴这话一出口,便已察觉自己说多了话,看着陆醒面带微笑只等她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哑了哑口,终于泄气似得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晕厥中的男人,眼睛里却流露出温柔与幸福,再开口,声音都放低了,道:“石郎,是我的恋人。”
“所爱之人?”陆醒完全看得懂这份感情。
“是”晚晴点了点头,复又抬头看着陆醒,道:“店主大人可是知道除妖师?”
陆醒眼中的笑容消失了,在这个人妖神共存的世界,除妖师身负平衡三方的使命,陆醒自然知道。不过他没有回答,只冲晚晴点了点头。晚晴便继续说道:“石郎是这一届驻扎在西山的除妖师。这些除妖师,说是辅助兄长,实际不过是人类派过来监视的眼线罢了。不过……石郎是不同的,他很负责,很有礼貌,也很关心我。我喜欢他,所以我向石郎表白,石郎也同意跟我在一起,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说到这里,晚晴停了停,神色却有些伤感了,又道:“只是兄长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说什么人妖殊途,说人类的寿命短暂,配不上我。还说我年纪不小了,要给我去寻一处好人家。但是我喜欢石郎,我爱他,我今生今世都要跟他在一起……于是,于是……我跟石郎说……我们私奔了。”
晚晴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她甚至很自豪,却又很悲伤地继续道:“但是兄长勃然大怒,甚至下令来追杀我们。兄长他甚至说要杀了石郎再抓我回去,石郎也正是因为保护我,才,才伤得这么重……”晚晴痛心地看着身边晕厥的爱人,“石郎受了伤,我只能带着他一路逃过来,还要躲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追兵。我去了好多妖怪的医馆,但是一听我的身份,一听我的兄长是山神,便没有一个人敢收下我们,没有一个人敢帮我。石郎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真的快不行了啊店主大人……您若是还不肯帮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啊,店主大人……”
晚晴说到最后,声音沙哑悲切,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能掉下眼泪来。陆醒却似乎听得不问所动,在晚晴说到后半段的时候甚至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晚晴一直举着的发簪,抬手缓缓将那发簪拿了过去在手里捻着,看着上面的装饰物眯着眼睛笑起来。晚晴本还想着要如何说动陆醒,却见他随意地从她手中拿走发簪,一时间不明白陆醒到底有何用意,居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便也没再说话。
陆醒撵着手里的发簪,转了几转似是看出了什么名堂,道:“这是点翠的手艺?不对……这个黑色的……是鲛人鳞?”
那发簪色彩并不艳丽,造型也是墨兰,用银子打了底,嵌着蓝、黑色的点缀。那蓝色发翠,不用说定然是点翠的手艺。但那黑色看起来就并不寻常了:它背着光的时候一点光都反不出来,对着光的时候却又露出如同波浪般的白光来,再稍稍一动,那白光似乎便能“哗啦啦”地动起来,好像真的流水一样。
世间惊奇之物陆醒也算见得多了,但这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陆醒之所以能猜到,也不过是因为店志里记载过曾收过那么几片珍贵的鲛人鳞,其描述同手中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晚晴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似乎没料到陆醒可以猜到,但转而她又平静下来,点了点头,道:“是鲛人鳞,东海黑鲛的鳞片,是我祖母留下来的东西。”
陆醒听她这么说,了然的点点头,笑道:“东西自然是好东西,救人一命也值了这个价钱。葆宸!”他说着,转过身叫葆宸,“把人背上去吧,再给晚晴姑娘烧一缸热水洗澡。”
这答应来得太突然,晚晴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吃惊地看着陆醒,直到葆宸走过来要将石朝泉背走,她才反应过来,小心又恋恋不舍地看着葆宸将石朝泉背走了,自己却还跪在地上没起来。陆醒还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深情的模样只好无奈笑笑,伸手扶了晚晴起来。一场暴雨刚刚才停了,晚晴这一身被雨水打了个透,上好料子的衣裳更是沾满了泥水,头发也完全散了,妆容也被雨水洗了个彻底。如今她神经一放松下来,方才觉出彻骨的寒凉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腿脚也觉出生疼的冰凉来。
陆醒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却也不多说,只引了晚晴往堂子里去坐。陈一光也是识趣,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应该在堂里呆着,刚跟了葆宸一起上楼去了。陆醒让晚晴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去厨房冲了一杯热姜糖水回来,看见晚晴已经冷得嘴唇发抖,便把热水往她手里塞了进去。
晚晴眨着长睫毛的眼睛看着他,这位人类店主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仿佛风轻云淡又仿佛随心所欲。这让晚晴忍不住问道:“店主大人,难道并不担心兄长来找麻烦吗?”
陆醒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笑了笑,道:“你家兄长可不是没少给我找麻烦,多你一个又何妨呢?况且齐谐的原则就是拿钱办事,东西我既然都收了,又还在乎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事情?再者说来,姑娘以为,苍大人能动得了我一根头发吗?”
陆醒这么自信的口吻让晚晴不由得想起那些江湖上的传言。传言说,齐谐存在特殊,三界规则皆可无视,历代店主的法力又不高,却深得众妖仙神的宠爱,两千年来恩宠不断。这之后若不是有强人坐庄,怕是很难有今天的成果。至于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强人”又是谁?有人说是玉帝、有人说是三清、还有人说是如来佛祖,各路神佛皆被猜了个遍,但齐谐身后是否有“强人”这件事,本身却从未被证实过。
她还这么想着的时候,陆醒却说话了,道:“石先生的伤,我们定会好好医治,只是出了这个门,你们又将何去何从?苍大人如此反对你们,定不会再放过你们。”晚晴听了陆醒这么说,也忍不住低下头咬了咬唇,又道:“兄长那边,我会去说。先叫他饶过石郎一命,往后的事情,慢慢再说便是……”话到后来声音都小下去,显然自己都信心不足了。
陆醒看着她也没再说话。楼上葆宸下来说热水烧好了,可以让晚晴先去洗澡。晚晴看了看陆醒的意思,对方点了点头她便跟着葆宸要上去,不过临上去之前却又被陆醒叫住,道:“这些日子想你们也是无路可去,不如就在我这里歇息吧,等石先生伤好起来你们再做打算。”
他这话又说得突然,晚晴惊了一瞬,忙不迭感谢了一番又行了礼。陆醒摆摆手叫她快些上去,她便面露欣慰之色的同葆宸上了楼。楼下堂里又剩的陆醒一人,他翘了腿,看着天井上面湛蓝的一线天空,将那发簪在手里玩了玩,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却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晚晴无悔(3)
齐谐店里住的都是男人,女孩子的衣服自然一件没有,葆宸问了陆醒找了几件款式中性的长衫来先给晚晴送过去穿了,再把她脏掉的衣服和石朝泉的衣服收拾好了放在洗衣机里洗了。等他忙完了出来路过客房的时候,却看见陆醒正坐在床边给昏迷中的石朝泉把着脉,旁边站着陈一光。小孩子一双眼睛雪亮亮的,显然是在学。
虽然历代齐谐店主皆是百晓生之人,但葆宸万万想不到陆醒还会给人号脉看病。他在门口看着陆醒号地认真便也没打扰,等他抬了手去写方子的时候方才进了屋。陆醒的字规整好看,方子看得也一目了然。他写了七、八种药材,把方子一撕,递给陈一光,道:“还去国华药房抓,记得用无根水……一光抱歉了,这次可能不能煲鸡汤了,下次再吃好不好?”陆醒话语里几分惭愧,陈一光倒是满不在乎,接了药方子道:“没关系,下次再吃就是啦。师父我去抓药啦!”说着就“蹬蹬”跑出去,被陆醒在身后喊了一句“注意安全啊”,远远听见他答了一句“知道啦”,小小的身影便跑远了。
剩下陆醒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床上还在昏迷的人,将他那只手腕掖回被子里,却还是坐着没打算走。葆宸知道他心里担忧着什么,也不点破,只说道:“衣服都给他们洗了,待会要晾在天井里还是选个隐秘的地方?晚饭加点什么,我去买回来。”陆醒还看着石朝泉没抬头,便答道:“还是晾在天井里吧,不用出去买,东西还够吃,买菜明天再说吧。”说完又苦笑着摇摇头,道:“只但愿这以后的日子,苍大人别给我找太多的麻烦就是了”。
葆宸听他这么一说愣了愣,问道:“这位山神很喜欢给你找麻烦吗?”
他一问,陆醒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神色却颇为轻松,道:“是啊,经常找我麻烦,比如他打麻将三缺一非要叫我去啊,比如他们开个宴会少个人喝酒啊,比如逢年过节跑过来蹭吃蹭喝啊……不过相比起那位,苍大人这些麻烦就算不上什么‘麻烦’了。而且自从你来了以后他就没再找过我,估计也是察觉到你的存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