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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 (ranana)



开始创作剧本时,不知为什么,首先跃入程浪思绪的就是一间荒宅,好像除了古色古香的宅子,其他地点都不适合发生些什么恐怖故事似的。他曾认真罗列过能让人觉得恐怖的景象。像什么黑暗中突然闪现的白影子,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忽然吱嘎嘎打开的橱柜啦,镜子里照出背后的一个人影啦。

恐怖的关键似乎在于猝不及防的一瞬间。

仔细追究起来,这种感觉他也体会过,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他在性`爱上的渴望是多么的变态。这一瞬后,他脑海中确实浮现出了一个恐怖的幻象。那是一具白`皙的肉`体,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口,这肉`体是那么柔软,仿佛浑身都没有骨头,可以任他揉扁搓圆,这肉`体依稀是个男人,他在地上爬啊爬,他头上没有公羊的角,但程浪可以确定,他就是一个邪魔,他的心魔。

程浪在家坐到了天黑,一个字都没能写出来,晚上,他戴上口罩和帽子去了俱乐部。他把车停在距离俱乐部有一段距离的停车场,步行到了俱乐部门口,用暗号入门后,直接钻进一间包间。

今天是周三,每周三,他都会来这里和A见面。

可今天,他面对的却不是A。他面前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也很白,面貌不及A精致,年纪看上去比A大,奴颜屈膝的媚态太过刻意了,A的气质更清纯,更适合被蹂躏,被玷污,被践踏。程浪草草发泄了通之后,通过房间里的电话和俱乐部的负责人说上了话。原来A离开了道城,俱乐部的宗旨是不干预任何人的私生活,他们也不知道A去了哪里,只是A打来电话说他要走了,不会再来了,房间里这个奴隶是A推荐给程浪的。

这可以说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了。

他赖以生存的发泄渠道突然被堵上了,他的心慌乱得厉害,回家的路上,程浪一直在想A,A会去哪里,他们是不是再也遇不到了,他还会找到比A更适合他的奴隶了吗?他们的关系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感觉他好像有些爱上A了。

施虐者与受虐者和正常的爱侣不一样,他们是凭借痛苦和控制作为纽带而结合的,他们之间可能产生爱情吗?和A相识以来,程浪将自己的性`欲全都寄托在了A的身上,而在外头寻觅适合的爱人,他一度认为自己将性和爱完全分开了,和别人调`情时,他不会想起A,因为他知道每周三他们都会见面,但现在A不在了,那个新来的奴隶,他一点都不喜欢,他的身体还在叫嚣着对A的渴望,但他真的爱A吗?还是仅仅在害怕没有了A之后,他会按奈不住又使那些正常的人受伤?

人因为害怕孤单而选择伴侣,想要去爱,爱里难免染上“害怕”的情绪,他的大脑可能没法完全分辨出害怕孤单和害怕失控有什么本质的差别,才让他产生了他爱A的错觉。

程浪想起了姚文成,还有他的那些恋爱对象,他们来和他说话,说的话题很投机,他便对他们青睐,便和他们在一起。至于爱,这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太多变了,可以是付出,奉献,牺牲,热烈得像一团火,还可以是绵长,悠远,潺潺流动的小溪,像一首歌。

一首歌。

听到这首歌的人都会幸福,我希望你能幸福。

程浪忽然之间想起了这句台词。这是电影《乱云》里的一句台词。

歌是关于离别的歌曲。

这个夜晚,这首歌萦绕在程浪耳边,挥之不去。

楚萧竹第二天给程浪快递了张去宣城的机票,不知他怎么和娄轩联系上的,娄轩也给程浪来了电话,他收拾了间客房出来,程浪要来取材,随时都能来。

这又算得上另外一件恐怖的事了。自己的生活全是别人说了算,全被别人安排好了。

程浪在家发了脾气,砸碎了一只玻璃杯,跑去外头快餐店大吃了一顿。他一刻不停地想念A,满脑子都是他,那新来的奴隶完全比不上A,A在面对鞭子时眼中甚至闪动着渴求,他的眼睛被蒙住时无助地像个孩子,他做狗时百依百顺,好像生来就是狗,他舔他的脚趾时那么投入,那么动情。程浪想念A的肉`体,想得口渴,想得心里也干渴得厉害,他甚至做起了白日梦,幻梦中,他和A在公园里散步,谈天说地,步调一致,经常异口同声地说出些什么,他们像心有灵犀的情侣一样。程浪有些分不清性和爱,真实与幻想了。

傍晚时,程浪去见了姚文成,他把他堵在西服店的更衣室里和他做`爱,程浪的动作略显粗暴了,但姚文成似乎很享受,热烈地回应着。

我爱你。

我爱你。

高`潮时,姚文成趴在程浪耳边反复告白。

程浪看着姚文成,他的内心忽然十分空虚和疲惫,他想要些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想不明白,只是那个邪魔又冲到了他眼前:他赤`裸,伤痕遍体,面目模糊,他递给程浪一捆绳子。绳子鲜红,和他偏白的肤色相得益彰。

把我绑起来吧。

你没有错。

你是正常的。

这个邪魔口蜜腹剑。

哪有喜欢虐待别人的人称得上是正常的呢?

也没有人生来就喜欢被虐待,人是渴望温暖,一片云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一点雨落在身上都觉得被侵犯了,只向着太阳生长的动物。

程浪抱住姚文成,姚文成来索吻,他看着程浪,抽出了一根领带问他,要不要试试。

程浪一惊,姚文成突然有些腼腆了,他说为了程浪,他愿意做一些尝试。他始终爱着他。

程浪神色凝重,姚文成坐下了,后来他又跪下,抬起头看着程浪,他愿意为程浪做到这样的程度,他还可以称呼他为主人。程浪没有动,他的手指在发抖,姚文成抓起程浪的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这巴掌很轻,微风似的拂过他的脸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姚文成说自己是认真的,他的眼神真诚又坚决。

程浪甩了姚文成一个耳光,他下手重,姚文成差点叫出来,摔在地上,嘴角破了。他捂着脸颊瞪着程浪,随即眼神又软了下来,他不说话了,就坐在地上,手里牢牢攥着那根领带。程浪穿上了裤子衣服,他告诉姚文成,他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最好不要再见面了,他打他不是因为要驯服他,是因为姚文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姚文成没有说话,垂下了头。

深夜,姚文成又来程浪家里找他,他还没有放弃,反复解释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他怕痛,但是他可以忍。他想和程浪在一起。

程浪没给他开门,姚文成直等到了天亮才走,程浪看他的车开出好远,抓了几件衣服几本书逃去了宣城。

他要去那里写完他的恐怖故事。他想到什么事情足够残忍和恐怖的了,一个人出于一己私欲完全磨灭另一个人的本性。人做了上帝。

他不想这样做,他不想这样对姚文成。

宣城机场和娄轩的工房位于城市的两端,程浪花了好几百块打车钱才到了那间老宅,天已经黑了,还在下着雨,空气中满是湿潮的气味。老宅的大门虚掩,四下找不到一盏路灯,门内也是黑漆漆的,程浪喊了几声都没人应,直到进了后院才看到人影和火光。娄轩正坐在东边的一间屋子门口看报纸,看到程浪,和他挥了挥手。雨下大了,程浪退了半步,躲在了屋檐下。娄轩跑过来帮程浪提行李,他给程浪安排的客房挨着客厅和东屋。东屋就是娄轩的玻璃工房了,程浪坐在房间里就能听到熔炉里头发出的轰轰声响,什么东西在烧着,什么东西在鼓噪着,坐了阵,听了阵,程浪浑身的血液好像也跟着被烧沸了,他有些激动,出去喝了杯水才平静下来。他站在厨房外头看雨,他发现老宅里的多数房间都没有窗户,屋檐低矮,他时常觉得站在廊道上会碰着头,无意识地缩起脖子。厨房外的院子小而拘束,那里放着两盆杜鹃花,种花的瓷缸巨大,杜鹃开出了血色,在雨中格外湿润。风过来,几滴雨飘到了程浪脸上,他擦了擦脸,眼睛一瞥,透过连接天井和后院的一扇窄门看到了段陌生的背影,这人穿的是白衬衣,黑裤子,不像是娄轩,他好像在抽烟,青烟飞舞,他似是也要跟着飞起来,飞走了。
第七章

宣城的雨一下起来就刹不住车,程浪住进老宅后,再没见过太阳。他刚到的那两天,娄轩带他稍微了解了下周边的环境,老宅从前的屋主姜瓷洲失踪之后,房子由付应看管,他相当于从付应那里租了这里当作工房。娄轩有台轿车,平时不怎么用,家里缺什么他都在网上买,让快递送来,网购快捷方便,还节约时间,工房里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他已经尽量少接订单了,但还是忙不过来。周末时,会有三个助手过来帮忙,他们早上八点到,傍晚离开,从不在老宅留宿。娄轩也想多请几个助手,但他眼光高,要求严,就算是现在用的这三个助理做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勉勉强强看得过去罢了。从老宅出去往东走二十来分钟有个公交车站,后门花圃那里还有两架自行车,要是程浪想骑,回头他就把钥匙找给他。

十年前的爆炸发生在后院的会客厅里,会客厅靠近东屋,连带掀飞了东屋一半的屋顶,光是维修就用了半年的时间。付应坚持按原貌修复,先前大火之后的修复也是由他经手,只是这次修复在东屋又加了许多安全屏障,娄轩拍着胸`脯和程浪保证,再不会发生什么爆炸和大火了,现在屋里用的都是防火涂料,常备灭火器,瓦斯和液氧全都拴在墙上,有三个安全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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