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里有镇痛剂的成分,林枫此时觉得胃部木木的,倒不觉得疼了。
尤其是在看着爱人沉静的睡颜时,心脏仿佛在时而入了油锅烹炸,时而扔进冰窟里冷冻,心上的疼痛仿佛沿着静脉动脉蔓延至四肢百骸,相比起来,胃部的疼痛真的不算什么。
他想起来大夫之前说,白远这次被注射的肌肉松弛剂剂量不大,不会影响到手部功能,但也不小,最起码这半年来的复健结果是付之东流了,吞咽功能也会受影响,以后饮食上要格外注意。
之后说了些什么医学术语他就听不懂了也不想听了,听懂了也没用,毕竟在他脑子里可以自动转化为一句话:
白远更虚弱了。
凌长安被林枫揍了个半死,又被几个当兵的反拧着押上了卡车,一时间浑浑噩噩,车行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只觉这荒山野岭的,让他毛骨悚然。
看过太多警匪片了,他下意识地琢磨,不会是要杀他灭口吧?
推推搡搡着往前走,他越琢磨越是这回事,不然为何这群当兵的连自己眼睛都不蒙住?
凌长安家里是靠着非法收入起家的,他父亲爷爷那辈确实跟黑社会一般无二,刀枪棍棒是样样都会,可到他这里虽说没完全洗白但也差不多了,他是长子长孙,从小娇生惯养,要星星不敢给摘月亮,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纨绔子弟罢了,这到了生死关头,心里是真的害怕。
恐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他仿佛丧失了理智,也不顾双手此时被反绑着,一时间横冲直撞,见到人就拳打脚踢,嘴里嘶吼着,像是要求救。
本来好好的走着,谁也没想过这么个少爷能来这么一出,确实让他踹到了几个人,可没一会儿士兵就反应过来了,跑到前面的趁凌长安跑过他的时候下了个腿绊,而后飞身骑在他身上,拿了枪托往他头上狠狠砸了一下。
“别!”霍霆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眼见着人脑袋肿起来老大一个包,晕了过去。
“师长……”那士兵也是情急之下的下意识动作,知道自己此举不妥,遂立即站起来。
“算了,”霍霆摆了摆手,“拖回去吧。”
他本想着关他两天,等白翰那边动作了之后就放他回去,虽说他见过自己的样貌,可他们家与军方毫无瓜葛,并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且以白翰的手段和对儿子的爱护之心,必然会折断凌家的爪牙,届时即使他们报案,公安部门也不会受理,留他一条命,并没什么大碍。
可这一下子被自己士兵打了,伤势还不轻,这就麻烦了,思来想去,毕竟是条人命,他还是决定把信得过的军医请过来,先检查一番吧。
“部长,这是……”秘书拿着一叠文件走进来,正看见白翰脸色铁青盯着电脑。
“哦,”白翰调整了一下情绪,不动声色关了页面,喝了口茶水,拧开钢笔盖子,“需要我签字的文件吗?”
“是,”秘书走了过来,递过来第一个文件夹,“这是上季度的……”
机械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白翰其实从前工作时候从不带情绪的,但这次不知为何,却破了例。冷静,睿智,儒雅,尖锐,这些词是工作中白翰的代名词。
靠着红二代的背景、得天独厚的天资和自身的努力,不过十几年,他就做到了外交部最高的官职。
可今日迟钝如秘书都看得出来他今日不在状态。
文件签完了,秘书整理好抱在怀里,出门之前不放心地来了一句:“部长,您真的没事吗?我看您脸色不好……”
“没事,”白翰靠在巨大的黑色转椅里,捏了捏太阳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人老啦,熬一晚就精神不济。”
“部长您别这么说,您可是老当益壮啊,”秘书松了口气,“那我先去忙。”
白翰“嗯”了一声,直起身子再次点开刚才的页面。
虽说多年未见儿子,但他依旧一眼就认出来那轮椅上的少年。
太像了,跟自己年轻时候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资料上说得详细,包括白远的病,包括跟那个叫林枫的孩子之间的感情,白翰那一腔思念惊讶还未来得及释放,竟全转化为愤怒。
因为他看见了凌氏企业和他们家那个叫凌长安的少年对自己儿子做的荒唐事。
有那么一瞬间,半生没发过脾气的白翰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砸电脑了。
可深吸一口气,他又忍住了,比起砸电脑,他此时更想做的是砸掉凌家所有的生意链和关系网。
但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他需要好好想想。
鼠标滑过发件人的邮箱,白翰刚刚还愤怒的心情略有好转:这林阙不愧是老狐狸,连发个邮件都要用旁人的邮箱。可找也不找个靠谱点的人,军区的缩写摆在后面,这不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远住院一周后,他母亲才得到消息飞回来,进病房的时候正好看见另外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坐在床脚捏着儿子的双腿,一时间有些愣在了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妈?”白远此时摘掉了氧气管,虽然困难了些但好歹算是自主呼吸,他半躺在床上,正看见愣神的母亲。
“阿姨来了?”林枫连忙跳下床来,搬了椅子放在病床边,然后一脸局促站在那里,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坐啊!”周萦拉着他坐在床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你怎么也穿着这身衣服?病了?”
“胃有点小毛病,挂了两天水,”林枫挠了挠头,不怎么好意思,“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刚才是怕小远无聊,偷偷过来的。”
其实他来的时候跟媳妇说的是大夫告诉他要多走动,他无聊,顺便逛到媳妇这来的,这一见媳妇的母亲,紧张之下就说了实话,顿觉不好。
果不其然,白远横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不是怕你撵我嘛!”林枫好脾气地笑笑,又习惯性地去按摩他的双腿。
媳妇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腿上肌张力很高,动一动都要痉挛,他多揉一揉,媳妇就会好受些。
白远看着母亲笑意满满的神色,羞了个脸颊通红,拉他的指:“别……”
“小远,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周萦放下行李,去卫生间洗了手走过来,“我帮你捏捏好吗?”
两个年轻人有一时间的愣神,还是林枫先反应过来:“阿姨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你教我,”周萦声音温柔却眼神坚定,“天底下哪里有儿子生病母亲却坐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白远还愣在一旁,微张着嘴,眼神呆滞。林枫就做主道:“那好,您千万要小心,小远的腿,可能会比较有力气。”
第34章 第 34 章
说一个瘫痪病人的腿有力气,周萦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循着林枫教的方式按上儿子的腿时,她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白远的膝关节僵硬,虽然周萦的动作已经十分轻柔了,依旧引发了痉挛,虽然幅度不大,但对于不会护理的周萦来说却非常不好压制,一时间被踢蹬着腿踹了个正着,后退两步才站稳。
林枫顾不得她了,大手捏住白远被子下的脚踝,另一只手顺着他小腿上的穴位揉捏,渐渐的,白远双腿从幅度较大的动作变成了微微的震颤,周萦这才注意到儿子攥着床单指节青白的手,心疼得险些掉下泪来。
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再不亲,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哪有母亲见到自己孩子生病不心疼的?
白远也不想让母亲见到这么狼狈的自己,痉挛被引发的那一刻他就控制着双腿尽量减小幅度,却还是踢到了母亲,一时间疼痛和麻木从双腿向上窜到四肢,愧疚和紧张蔓延至心口,白远闭着眼,不想看对面两个他最爱的人到底是什么表情。
突然额头温热,他睁开眼,看到了母亲的容颜。
岁月并不曾在这位女子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依旧跟儿时记忆里一样美,一样温柔。正拿着毛巾细细擦拭着自己的脸,白远自从被救之后就算在林枫面前都不曾哭过,可这一瞬间他觉得泪水忍不住了,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妈”,便啜泣了起来。
小心搂着儿子在自己怀里,周萦什么也没说。
也许此时什么都不必说,那个怀抱,就足矣了。
周萦工作忙,这次见到儿子日渐好起来,便呆了两天就回去了,临走时依然不怎么放心,她跟儿子小心翼翼地商量着想留下Jake照顾他。
不出她所料,白远拒绝了她:“妈,Jake是你的秘书,可没卖身给我们,怎么能让他来照顾我。”
“阿姨,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林枫这时已经出院了,虽说胃还有时会痛,但比起白远的状况是好太多了,他知道媳妇别扭的小性子,残疾了之后就连护士帮忙他都难堪得脸色通红,怎么会愿意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帮助,“之前一年多的时间我跟小远都独自住在家里,习惯了。”
林枫没明说,周萦却明白他什么意思,可她确实不放心:“你还要工作,小远一个人在家,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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