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夫作为他骨科的主治大夫,正过来会诊,闻言眉目舒展,语气里竟带了几分高兴:“能感觉到疼了?”
第18章 第 18 章
林枫不明所以:“感觉到疼是……”
“说明患者目前对下肢不是毫无感觉,”刘大夫解释道,“经过复健,还是有希望降低感知平面的。”
白远刚才说腰疼是顺嘴胡诌的,他在家也这么说来着,可林枫不懂,他也不懂,两人谁也没往心里去,今天刘大夫这么一席话,让他有些懵,这跟剧本里不一样啊!
可人人都一脸喜色,他总不好困惑,遂敛了表情,一副为自己不能出去而不开心的样子。
“这样吧,下午我再来为白先生做一下详细的检查,”刘大夫跟李大夫商量,“顺便让您学生把他这几天的病例送过来一下,这样方便我参照他现在的病情和恢复后的情况制定后续的复健计划。”
两个大夫商议妥当,白远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生怕漏了一句有关可以出去的话,可到两人都抬脚往外走了,也没听见,顿时失落到了极点,双手攥着白色被单,指关节发白。
林枫见状只觉好笑,温柔把他的十指掰开,出言替他问道:“那关于小远能不能出去走走的问题……”
“不行!”两个大夫异口同声。
病床上的人被吼得瑟缩一下,瘪着嘴回答得不情不愿:“知道了。”
此时安慰倒显得没什么用,林枫在他床沿坐下来,按了按他的腿脚,笑着转移话题:“对了,我昨天跟工作室签了合同,他们正在着手准备我的第一本漫画,小远,你开心吗?”
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白远人在病中,虽说最近指标渐渐恢复正常,但到底还没好利索,他只无力笑笑:“开心啊!得好好庆祝一下,可我现在……”
“没事,”林枫抬头灿烂笑笑,“等你出院,给我补回来就好。”
“好,”白远看着他的笑脸答应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白远虽然现在不能自由活动,但情况相对于刚住院的时候有很大的好转,林枫这时候也松了口气,总算是放下一半心去忙工作上的事。
夏季里的滨海城温度高得吓人,因为做过手术,白远“损伤”平面以下不能自主排汗,室内的空调就相对温度低了一些,也让白远舒服些。
这日白远打了点滴睡得昏昏沉沉,林枫帮他擦了身子,想着湿毛巾带着的温度如果马上捂着,这个温度下大概人也不会舒服,便没着急给他盖被子,可巧这会儿工作室的编辑给他打电话,他便轻手轻脚掩上门,出去接电话了。
编辑说条漫的压缩包好像发漏了一个,问林枫是否还有备份,立刻发一份过去。
优盘是在身边,但林枫只能出去找电脑,就这么的,忘记了二十度空调下没盖被子的白远。
睡梦中白远一开始是十分舒服的,但渐渐的,周身开始冰凉,他心脏一阵阵抽痛,呼吸越来越沉重,却好似吸不进空气般,他竟被生生憋醒。忍着胸口的剧痛他颤抖着指尖想去按铃,可这手伸到一半便脱力垂在床边,整个人抽搐剧烈,像筛糖一般。
意识渐渐抽离,白远的眼前漆黑一片。
林枫回来时病房里已经没人了,十分奇怪,正要转身出去寻,就见张柠晨满脸盛怒而来,转眼来到自己身边,二话不说就抽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让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林枫!你如果不爱阿远,趁早滚蛋!”张柠晨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就这么不管不顾走了,信不信我告你图财害命!”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林枫是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可这会儿脸上的疼他倒是没放在心上,连忙问:“小远,怎么了?”
“已经抢救回来了,”李大夫站在张柠晨身后,把怒急的女子扯了回来,安慰道,“但抢救途中发生室颤,我们做了除颤,打了强心针,病人一度不能自主呼吸,在没有家属签字的情况下我们做了气管插管,他现在人在ICU,你来跟我补个签字吧。”
那一系列医学名词说的是什么,林枫是一点都不明白,但等他签完字,在久违了的ICU门口见到爱人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那里毫无生气,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只恨刚才张柠晨为什么不抽死自己。
“白先生的情况在好转,”李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家属不要太自责,这种情况在所难免,心肌炎本身也有这种风险。”
李大夫声音低沉,安慰起人来也算是有一套,林枫好歹止住哭泣,抹了把脸:“谢谢您。”
“客气什么,”李大夫一脸慈爱,“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别怪张柠晨,抢救的时候如果不是她判断准确,我也不会立刻赶来,那才真正的危险了,她是关心则乱。”
“我明白。”林枫苦笑一声,“我自己都觉得她打得好。”
由于此前免疫力低下,白远一直处于持续低烧和间歇高烧的情况下,诱发了上呼吸道感染和支气管哮喘,之前好转的病势又逆转了回去,白远在ICU呆了两天后才又被送回普通病房,但也是终日罩着氧气面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心肺功能损伤严重,白远就算有呼吸机辅助也不能平躺侧躺,只能整日整夜保持一个姿势靠在摇起来三十度角左右的床上。腰间由酸麻便疼痛,仿佛有数以万计的针时时刺着他的腰椎和周围的肌肉群,而后又由疼痛转为麻木,白远那时神志也不怎么清楚,恍惚中只觉得再这么躺下去,不用打麻醉剂他也不会露馅了。
林枫这几日是怕极了,守着白远寸步不离,再不敢扔下白远一个人在病房里了,所以对于他身后的淤青自然敏感,发现后就去叫了大夫来。
“这应该是褥疮的前兆,”大夫解释道,“看来不能总是平躺了,家属尽量要多帮病人翻身,时刻注意他是否呼吸不畅。”
点头应了,林枫回过头来就抱着人侧躺着,身后、腰间、双腿间、脚下都要来了垫子垫上,白远小小的脸藏在喷着水雾的呼吸面罩后面,声音若有若无。
“对不起……”
“我的宝贝,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快点好起来,”林枫捧着他这几日因为打点滴已经青紫了的手背放在唇边吻了吻,“好起来我们一起回家啊,我想回家了。”
生平第一次的,白远为自己的行为留下了愧疚的眼泪:
老公,对不起,我也想努力好起来,可我现在,真的力不从心。
如果你知道真相,你会怪我吗?
心里有事,本就眠浅的白远更是睡不着,他心肺损伤太严重,入夜后尤其难受,支气管痉挛起来他疼得整个人神志不清,打了镇静剂也微微震颤着,呼吸声沉重,肺部杂音明显,随着胸膛的起伏像是老旧的风箱,听得林枫心碎。
由于生病,白远这十几天就根本没吃过东西,全靠葡萄糖和鼻饲维持营养,这日总算去了氧气面罩换成鼻氧管,大夫嘱咐说,可以进食一些流食了。
这大概是身体再次好转的一个证明,林枫欢天喜地去买了粥,小心把人摇起来,又不放心地在他腰间塞了一个垫子,这才吹凉一勺粥,送到白远唇边。
他张嘴接了,可就是怎么都咽不下去,皱着眉努力了半天,这才咽下去一小半,张嘴一喘气,粥就顺着嘴角滑了出来,闭目摇头,这种难堪的场景他是一眼都不想看,白远的头重重倒回枕头上,满脸的疲惫和挫败,就差再说一句“我是废人”了。
林枫连忙扯了湿纸巾去擦,怕人多想,柔声安慰道:“大夫说了,这是你很久没进食的原因,慢慢来,会恢复的。”
“不想吃了。”白远嘶哑着嗓音,心里一片暗淡,他想起从前去复健的时候见到的真正的病人了,苍白的面孔、瘦弱的肢体、下垂的脚尖,残态尽显。
跟自己现在的样子,好像并无分别。
原来这就是瘫痪病人的生活,原来一旦决定走上这条路,就要忍受无休无止的病痛折磨。
“再吃些,”林枫见他情绪不高,好脾气的劝道,“不吃怎么有力气养病?”
“真不想吃,”白远皱眉,“吃不下。”
“那我也不吃了。”林枫只剩这最后这一招了,通常来讲,百试百灵,“昨天胃好像有些疼,我去找大夫开点止疼药。”
他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拙劣,但白远就是吃这一套。
“你回来,”他道,“我吃。”
在心里比了个耶,林枫复又端起碗来。
因为白远生病住院,两人都错过了毕业典礼,七月末的时候辅导员在来医院探望,顺便把毕业证学位证什么的送了过来,就这样,包含着两人命运转折的大学生涯,就在医院里画了个句号。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白远想。
可他现在没时间琢磨这琢磨那些,身上的管子去掉个七七八八,他终于脸上有了些血色,便在林枫去跟工作室的负责人商量漫画连载的问题时找来了张柠晨和刘大夫,打算问问清楚,到底要不要“腿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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