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的撕裂只需一夕之间,可重拾起来,却不是一朝一暮就能够使之再度完满。
但无所谓了,她现在就待在夏星眠这个躯壳里,她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也有余生无穷多的时光,尽可以拿来赔偿给她最亏欠的这个人。
夏星眠更紧地握住陶野的手,说:“姐姐,你告诉过我,只要千纸鹤在我这里,我就永远是属于你的。”
陶野任由她牵着,极轻地嗯了一声。
夏星眠:“一直作数的,对么?”
陶野:“对……”
夏星眠:“那我也要给你一样东西。只要它在你那里,你也永远是属于我的。”
她们这会儿已经走进了小区。夜已深了,几乎没有人家还亮着灯,只有灰砖路旁的矮地灯散着范围很小的一圈昏黄光晕。
雨还在下,风打得树叶沙沙作响。
花坛里种的是栀子花,雪白的小花开满一坛,举着满盏的雨露,在风雨里飘摇。
空气里,飘满了清新甜澈的栀子花香。
夏星眠的脚步停在了开得最旺盛的一簇栀子花旁,单手举着伞,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盒子。
盒子稍稍有些旧了,上面印着意大利文,是她当初在那不勒斯为陶野买下的那一双名叫「野火」的钻石耳环的盒子。
陶野看了那奢华的盒子一眼,眼里毫无波澜,轻声低喃:“其实我从来都不需要这种昂贵的首饰。”
“我知道……我知道……”夏星眠皱起眉,盯着手里的盒面,“姐姐想要的一直都不是什么钻石耳环。是我当初太自以为是,总想着我要给你什么,却不想着你到底想要什么。老师说得对,一厢情愿对别人好,有时候也变成种祸害。”
陶野:“那就收起来吧。”
“不……”
夏星眠坚定地摇摇头。
“我现在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姐姐,这盒子里的,是我早就该给你的……”
盒子在夏星眠手里被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打开。
风卷着她乌黑的发尾,吹拂到了盒子的边角处,像是也想要帮她托起这一份沉甸甸的、来自多年前就该赠与而来的真心。
黑色绒垫沉陷着里,不再是那对钻石耳环。
是由那对钻石耳环改成的——
对戒。
第84章
用我来……
两个小时后。
夏星眠洗漱完,换上陶野的睡衣,在客房睡下。
陶野的生活较之前有了很明显的改善,以前她在暨宁租的是一室一厅,而在云州她租的是三室两厅。
陶野没有合租舍友,还是一个人住。她平时睡在主卧,次卧用作客房,三卧改成了书房。
夏星眠就被安排在了次卧。
房间简单整洁,虽然有常常被打扫的痕迹,但不难看出闲置了很久。所有的家具定定地摆在该摆的位置,不曾有人碰过的样子。
夏星眠躺上床,在平整洁白的床单上卧出无数道起伏的褶子。褶子追着她的身体轮廓,像是湖面泛起的奇怪波纹。
她就在床单湖中低伏着游动,游到内侧,贴着墙,裹好被子。
关了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两个小时前在楼下时的情形。
她鼓起勇气拿出了那对由耳环改成的对戒,小心地捧向陶野。她知道陶野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身为陆秋蕊的最后那点记忆里,夏怀梦和她说的「未婚妻」三个字,也跟着烙印在了她这个身体的大脑中。
陶野在等她来娶她。
她酒醉后说的那个关于999颗星星糖的承诺,其实没有谁看作是玩笑。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欣喜若狂,以至于完全被冲昏了头脑,稀里糊涂的就上了那趟她明明晓得会出事的航班。可当时的欣喜归欣喜,眼下的担忧也是一点没少。
毕竟如今的时间线距离那时已经过了整整4年,陶野现在的想法,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确定了。
所以,夏星眠递上那盒对戒时,心脏跳动的程度一点儿都不比在飞机失事时弱。
接受吧……接受吧……
她在脑子里嘟嘟囔囔地反复默念,跟向对方下咒似的。
结果陶野真的接过去了。
可是——
陶野全都接过去了!
夏星眠本来意思是,这对戒她们一人一个,如果陶野肯戴上属于她的那一个,那就是默认愿意守诺了。
然而陶野直接把两个戒指全拿走了,也不给她留一个下来,这让夏星眠直到现在都是满脑袋问号。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算是接受吗?
还是……只是接受了一个礼物,而不是……接受订婚什么的……姐姐不会以为那就是一对普通的装饰性戒指吧?
夏星眠面对着墙,瞪圆了眼睛,发着呆,过一会儿叹一口气。
这间次卧外面是绿化带,黑得连一丝路灯的光都看不见。这样黑得纯粹的环境,夏星眠都不记得自己是在发呆的哪个阶段睡着的。
只记得眼睛一闭,朦胧破开后,她又站回了楼下栀子花丛,再一次向陶野举起了那盒子。
她还是一样的惴惴不安,忐忑心悬。可是这一回,陶野没有接过去。
瓢泼大雨的伞下,暗沉的地灯侧照过来,站在身前咫尺距离的人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丝毫感情。
她心里蓦地慌起来,喊道:“姐姐……”
陶野却打断她。
“陆总……”
露在雨伞阴影外的下半张脸随着嘴型而动,嗓音生硬疏冷。
“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的吧。”
陆总……
卷着羽绒被的夏星眠眼睛猛地睁开,望着眼前黑洞洞的天花板,好半天,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她清醒后,连忙爬起来,打开灯,翻找自己的外套。
直到从胸口内侧口袋里找到那只千纸鹤。
她捏着它,一眨不眨地盯着。
这是只有夏星眠才有的东西。
这是她已经做回夏星眠的证据。
她缓过来以后,将纸鹤放回去,喘着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回来以后,她总是像这样做噩梦。或许真的是身为陆秋蕊的那段经历给她带来了太痛苦的体会,那种无奈,悔恨,无力,每每想起觉得呼吸都困难。
似乎当时的她被命运割了多少刀,如今的她就要流多少余悸的血。
她也实在不太敢相信自己能这么好运,真的可以再做回夏星眠。每次做噩梦,她都怕其实那噩梦才是现实。
这样的情绪给她带来了很严重的精神衰弱,为此,医生特地给她开了一些心理安抚性的治疗药物。
或许她应该回去一趟,吃几片药了。
温灿帮她租的房子和陶野是同一个小区,她去吃个药,可能也就花个十分钟。
夏星眠看了眼时间,这会儿是凌晨十二点半。她从床上颤悠悠地起来,趿着拖鞋出了房间,用手机打着光,走到主卧门口。
她没敲门,只是轻声问:“姐姐,你睡了么?”
过了一会儿,里面回道:“还没……”
夏星眠:“我可以开一下门吗?”
陶野:“嗯……”
打开门,夏星眠没有进去,只是倚在门框旁,讨好似的笑了笑:“我还想着要是姐姐睡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陶野正坐在床头,靠在绵厚的靠垫里,膝头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应该是在记账。她抬了一下眼,瞥了瞥夏星眠,“你有什么事吗?”
“哦……”夏星眠嗫嚅片刻,“那个,我就和你说一声,我想先回去一趟。”
陶野敲打键盘的动作顿住。
半晌,她又抬起眼。
“你有地方住?”
夏星眠:“嗯,我自己有租房子。”
陶野:“看来你也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夏星眠:“最后一点钱交了半年的房租,再没钱了。”
陶野:“那你就走吧。”
夏星眠:“好,姐姐早点休息。”
和陶野交代完,夏星眠便扶正落到了肩臂的外套,摸着口袋确认了一下钥匙的位置,然后走向玄关。
为了不打扰到陶野,夏星眠没有开客厅和玄关的灯,还是就着手机的光线,在鞋架上找到鞋子开始穿。
她把靴子扔在地上,低着头,注意力都放在怎么不弯腰就把脚塞进靴子上。
穿好了第一只,正要穿第二只时,忽然,背后贴上了一片柔软的温热。
夏星眠浑身僵住。
三秒之后,她猛地意识到,是陶野从背后抱住了她。
黑暗里,尖尖的下巴抵在了她的脖根,垂下的长发扫进她的领口,脊背上压着异常绵软的一方触感。那双纤细的小臂正交叠着抱在她的小腹上,力度在一点一点变紧。
“别走……”
陶野微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吐息撩起了夏星眠耳鬓的碎发,搔上她的耳垂。
夏星眠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呆呆站着,僵硬得仿佛一个假人,呼吸都不敢了。
“小满……”
陶野又抱她更紧了一些,重复着低喃那两个字。
“别走……”
夏星眠眼眶瞬时酸了,略有哽咽地点头:“我、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