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她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
小夏星眠也不想跟她多纠缠,转身就走了。
一旁的唐黎走上前,劝道:“夏小姐她就是这个脾气,您别生气。”
夏星眠面无表情地说:“她什么脾气,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唐黎:“那您……”
夏星眠:“清楚也不妨碍我讨厌她。”
唐黎:“……”
又站了一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夏星眠打算打道回府。
她叫唐黎先去停车场开车,她自己去旁边找找扫帚,想最后再把父亲的墓周围打扫一下。
附近没找到,她又走远了一些,问环卫工人借了一把,拎着从小道回来。
拂开小路上丛生的灌木叶,眼眸一抬,正要继续的脚步忽然就停了。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背影,四肢瞬时僵住,两眼不住地睁大。
不远处,夏英博的墓前,正有一个女人往地上放一束新鲜的白百合花。
那么熟悉的身影。
不可能认错,更不是幻觉。
陶野微微侧过一点脸,鼻尖冻得有些红,呼吸时,有白气从她唇缝里散出。
她低着腰,小心地将那捧百合放好,指尖一点一点理好鲜花包装纸的纹理,伴着细碎的窸窣声,长发的发尾晃晃悠悠地轻扫过嫩白的花蕊。
!
原来父亲墓前的那捧百合花是——
夏星眠愣在原地,一时间,许多记忆开始在大脑里肆意翻涌。
深处的,浅处的,全部翻涌而来。
-
那一年。
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陶野背对着她,很轻地说:“那是你的父亲,我去做什么呢。”
她又蜷起来,拥紧了被子,像是笑了一下,语气依旧那么温柔:“想要朋友陪的话,就找个同学陪你去吧。”
-
那一天。
夕阳里,她低头捧着粥碗说:“我不配……”
第71章
如此贪婪
从南山墓园回来的那晚,陶野先去酒吧工作。
她一直在走神,跳舞的时候也是,虽然动作都很完美地展现出来,但那双眼睛很明显是涣散的,在想别的事。
赵雯注意到了,在她休息时问她怎么了,她也没直面回答。
下班后,赵雯主动提出陪她走一段。
陶野笑道:“我没事啊。”
“你以为我是担心你过马路发呆被车撞?”赵雯撕开一根棒棒糖含嘴里,“我单纯晚饭吃多了,想消消食。”
“嗯……谢谢赵姐。”
她们走着走着,路过一个烧烤摊。之前也来过这儿,不过这一次,竟意外地遇见了正在刷盘子打零工的夏星眠。
大冬天,小姑娘沉默地站在水泥池子边,细嫩的双手被凉水打得通红。
明明穿着最普通的棉衣外套,但那朴素颜色的布料里露出的脖颈与手腕都漂亮得紧,白腻腻的,像粗粝砂壶里倒出的牛奶。
赵雯都看得出来,这人身上有一种落魄的贵气。
赵雯又看向身边的陶野。
如果说夏星眠给人的感觉是「贵」,那么陶野给人的感觉就是「廉价」。
她知道说人廉价不太好,不过事实就是如此。陶野就像地摊上一块钱一大把的玻璃石头,漂亮是真的漂亮,不值钱也是真的不值钱。
当不值钱的女人看着昂贵的女孩,眼里弥漫了一整晚的迷茫终于消散而去时,赵雯便明白了一些事。
陶野留了下来,坐在油污都包了浆的矮桌旁,等夏星眠给她端上一盘炒面。
吃完面,等到夏星眠下班,两个人一起回家。
走在路上,陶野拉着夏星眠的手,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般,问夏星眠,会不会来酒吧弹琴。
伴奏缺人、时薪很高、有一台电子琴……
她话都没说完,夏星眠就一口答应了。
陶野看她答应得毫不犹豫的样子,心里默默想:
她应该是真的很缺钱吧。
不过,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后见到她的次数会变得很多很多。
接夏星眠去酒吧上班的第一天,夏星眠让她进学校去接。
陶野很开心,因为这大概说明夏星眠并不介意让她的同学们看到她。
她还专门去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拉直了。特地没化妆,穿了最简单朴素的白色大衣与藕色围巾,让自己看上去更贴近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夏星眠看见她时的眼神果然很惊喜,还拉她一起上楼听完后面的半节课。教授讲完课后,她又和她一起在纸上下五子棋。
下棋的时候,夏星眠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年轻女孩温热的体温,逐渐黏糊的汗,还有很不老实地摩擦她手指的微小动作。
陶野知道,夏星眠是故意摸自己手的。她也知道夏星眠迷恋她,渴望着能和她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握手,亲吻,上床。
她们每一次见面几乎都要上床。夏星眠看她的眼神,也总是带着暗涌的欲望。
陶野一直不太愿意承认的一件事,就是:其实她总在勾引夏星眠。
她大概了解夏星眠的弱点,她知道夏星眠前半辈子是个克己守礼的富家小姐,守惯了规矩的人,其实最耐不住的就是游曳在规矩之外的撩拨与疯狂。
所以她利用着自己身上的风尘感,勾引她。
勾引……
很不齿的两个字。
可她好像只能通过这样不齿的手段,把她留住。
陶野之前不会妄图留住太多东西,她早已习惯了人们在她的生命中来了又去的过程。
在遇到夏星眠之前,她觉得大家在属于自己的站点下车再正常不过了,她不会贪得无厌地想要他们多陪她一程。
可是遇到夏星眠之后,她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不贪心,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真正想要留住的人或物。
她居然也会变得这么贪得无厌。
有幸能拥抱一次美梦。在该知足了的情况下,还妄图想要做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今天的梦,醒在教室后门那个端着两杯奶茶的年轻女学生出现时。
夏星眠注意到她时,握着她的手松开了。
“杨依珊?”
她的语气里多少透着点尴尬。
在气氛彻底凝固成冰前,陶野先起身,离开了这间本就与她格格不入的教室。
“我在校外等你。”她说。
夏星眠没抬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走出教室,一路走出学校,叫了车,陶野站在路边低着头发呆。
她多少也能猜到夏星眠会和那个同学聊些什么。
那个叫杨依珊的女孩她见过。就在上次给陆秋蕊陪酒的会所,那个女孩来给父亲送伞,离开时瞥了一下正在陪酒的自己,满眼不解与厌恶。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寒冷的空气中,白雾的扩散与消失就在转眼一瞬间。
不知什么时候,揣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已经满掌是汗。
.
到了酒吧,陶野去后台换衣服,夏星眠坐在电子琴前进行调试。
见过杨依珊之后,夏星眠就一直垮着脸,闷闷不乐的,也不说话。眼里的冰霜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
陶野按捺下乱跳的心,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语气仍然温和带笑。
她问她,是不是你同学问起我,让你为难了?
夏星眠本能地摇了摇头。
陶野看得出来,事实不是如此。
她声音转低,说:“要不……我以后接你的时候,只在校门口等,不进去。”
她这样的人,本来也不该进去的。
夏星眠说没关系,她不介意。可是她说的时候又支支吾吾的,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陶野笑了笑,转而问起面前的琴:“这台琴弹起来还好么?”
夏星眠很勉强地挤出两个字:“还行……”
她摸着发黄的琴键,调侃:“一般说「还行」的意思,就是「不太行」。”
夏星眠沉默了。
后面有人在叫她,陶野应了一声。然后抬起手,将一直掩在袖子里的那小袋榛子巧克力糖递给夏星眠。
“给你吃……”
没有人知道,她昨天去买糖的时候,其实悄悄买了两袋糖。
一袋是手里这个榛子巧克力糖,还有一袋,是夏星眠最喜欢吃的星星糖。
可她刚刚在休息室犹豫半晌。最后,只敢拿了这袋榛子巧克力糖。
如果送出的是星星糖,夏星眠会发觉吗?
发觉她这偷偷藏起来起来的不堪的心思?
不要发觉了吧。
陶野把榛子糖放在了琴架上,起身,别过头去离开。
走到休息室,她拿出手机。因为夏星眠觉得那台旧琴「不太行」,她开始浏览起电子琴相关的推荐帖子,默默盘算着买下一台能让那个孩子弹起来舒服一些的新琴的花销。
把定期存款提前取出,倒入另一张卡预备好买新琴的时候,陶野低着头,攥紧了手机。
她很清楚,有些人,有些事,她真的不配。
所以她也不打算和她谈情说爱,等这段关系结束,这个年轻的女孩儿自然会走上属于她的路。
夏星眠不需要知道,在这段互相扶持的隐秘过往中,她曾经如此贪婪地在意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