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出谌巍要挥剑,宿飞开始拉动面前的铁链。
他面前有四十九条铁链,每一根都与一口大钟相连,铁链被拉动时,大钟摇晃发出重响。
“武神”浑身被大阵笼罩,武夷楼门人在武神身躯中来回穿梭,各司其职,其中一些压住阵脚的弟子听到钟声,齐齐倒吸一口气,双手向前,内息随掌推出。
一个武夷楼弟子的内息,轻如一阵风。
十个武夷楼弟子的内息,足以让弩炮射出数里远。
此刻,有成百上千个武夷楼弟子的内息被阵法的力量揉成一团,顺着武神掌心处打开的风口喷出,随即和谌巍的剑光相遇。
临时压揉在一起的内息被剑光一劈就散,但剑光也因此被抵消散开。剩余的剑气扫过武神的肩膀时,余威只砍断了几棵原本就活不了的枯树。
不愧是足以媲美大宗师的武道机关,也不愧是武夷楼。目前白泽局连理论也无法推测出的不同人内息汇聚之法,武夷楼已经有了可用的结果。
见挡下了青城剑圣的剑气,武夷楼弟子们不禁欢呼了起来。
下一刻,钟声再次急促响起。
他们慌慌张张地运气出掌,第一掌还没有推到底,命令第二次出掌的钟声便又响起,谌巍挥剑不停,为了挡下剑气,武夷楼弟子也不能停下送出内息。
这可叫人犯难。
武夷楼的心法在天下诸多宗门中下比有余,上比却不足。如果是宿飞这个楼主或那些长老们,有时间认真打磨内息,说不定能突破心法的限制,再开一片天地。但对于年轻弟子们来说,才起步的他们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内息运转的流畅点都算精英,心法好坏便至关重要了。
故而在几大宗门里,武夷楼门人向来顶着内息薄弱的名号。
如此没有停歇的运出内息,很快就有底子不好的武夷楼弟子晕倒。
谌巍倒不晓得自己把武夷楼弟子们逼迫成那个鬼样子,他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一剑不成再出一剑,千剑万剑依次落下,整个天空都化为了竹海碧波。
他相信总有一剑能攻破对方,但也没想到如此轻易让武神落了下风。
不应该啊,他非常诧异地想。
前世里武夷楼以武神为城墙,阻挡下无数从雁门关一路往东往南的蛮人和妖魔呪兽,声名赫赫,连谌巍也听闻过无数次,怎么可能这样容易对付?
他正不解,就看到武神手指头上的弩炮打开,拳头大小的霹雳弹从里面飞出,没射中谌巍,反倒因为角度不对砸在了武神自己的脚上。
谌巍默然。
原来如此,他的确不能把现在的新手和前世那些身经百战的武夷楼门人相比。
更别提……
更别提现在武夷楼是一门心思对付他,但武神要对付的,却是车山雪。
两者之间一点配合都没有,武夷楼也挽救不了现在的局面。
这边,车山雪应付得同样从容。
不算被武夷楼弟子操纵的机关炮弩,武神本身的攻击方式非常单调。无外乎是拍掌跺脚,喷火吐冰。
至于雷霆电光,那并非武神造出,而是感应到灵脉宝珠苏醒的上天劈下。只不过武神设计之初就考虑过如何避雷,那些落雷才没有对武神造成伤害,反而让武神周边的飞禽走兽花花草草遭了秧。
天雷这样狂轰乱炸,弄得被呪力污染的武夷山方圆十里,都无需祝师们使用净化的祝术了。
反正呪雪过后,武夷群山上的草木也要重新栽种,劈死也没关系。如此一想,车山雪应对得更是不紧不慢,打算先把武神溜上一圈,扩大天雷净化的范围再说。
他这样优哉游哉,当然惹怒了武神。
称为惹怒并不恰当,地脉没有神智,萃取地脉精华而生的灵脉宝珠更不可能有。但它们又并非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的死物,生而有灵,不死不灭,自然也有喜怒哀乐。
虞氏之血散发着让灵脉宝珠刻骨铭心的气息,让它回忆起自己诞生时的痛苦。
于是它急切地想要将这个气息消灭,却次次不能成功,被打击地冷静了一些。
四周混乱的灵气陡然变化,化身为疾风的车山雪随之停下脚步。
火候到了,但这一圈还没有溜完,他有点惋惜。
不过正事要紧,这个时候,灵脉宝珠大概愿意与他对话了。
“打开你的门,让我进去,”车山雪道,“我把你要的给你。”
灵脉宝珠迟疑了一下,车山雪于是丢掉了出门前在姚天明那里拿到的法铃。
车山雪做出自己毫无威胁的姿态,等待了片刻。
那只有祝师用灵觉看,才能看到的封闭大阵打开了,互相牵连的灵气之锁解下,重重大门依次敞开,向着车山雪露出藏在最深处的瑰宝真容。
车山雪深吸了一口气,将灵气灌入他之前就准备好了的符箓。
符箓无火自燃,它化作灰烬飘落到一片狼藉的地上时,车山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
居中指挥应对谌巍的宿飞快要疯魔,恨不得放弃武神出去和谌巍打一场。
他甩开拉错的铁链的时候,眼前突然一花。
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视线。
宿飞想也不想便呵斥道:“你是谁人弟子?没有通报上来作甚?”
来人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见到宿飞满眼血丝的暴躁模样,顿时觉得几分可怜。
“谁人弟子?我无师无派,至于通报,我和此地主人通报过了。”
“我怎么没听……嗯?”
看清来人的宿飞悚然一惊,抓住腰间的旱烟斗。
车山雪笑了笑,按住他的手,将射出一半的毒箭推了回去。。
“这么多年了,诸大宗门之长,除了宿楼主我都见过,这也算一种缘分了。”
宿飞死死盯着这个家伙,口中低喝。
“大国师……车山雪。”
“是我。”
车山雪点点头,却不是对宿飞点头,而是对着宿飞身后。
那里竖立着一棵参天巨木,枝叶里挂着一轮浑圆的“月亮”。
“月亮”是浅黄色的,有七八人加在一起那么高,仔细一看才看得出是一个巨大的光球,正是车山雪寻找已久的灵脉宝珠。
它被半掩在树叶间,光辉有节奏地忽明忽暗,就像是一颗心脏在跳动。
这棵枝繁叶茂的巨木被种在这里,不只是给灵脉宝珠做支架。它的树根沿着武神的钢骨生长,从主根上分出的无数须根几乎覆盖了武神整个内部。
若说一般的树木是用树根汲取营养,以此长出绿叶红花,那么这棵被武夷楼花费千金寻来的灵树则以树叶汲取灵脉宝珠的灵力,通过树根将灵力送到武神的身躯四肢。
没想到灵脉宝珠竟然有这么大的车山雪愣了愣,默默去掉了把这东西带走的主意。
“我名车山雪,”他对着灵脉宝珠做自我介绍,“大衍太.祖车炎与大兴小兴岭圣女虞飞光之子,我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车山雪举起自己母亲的骷颅,鲜血依然从骷颅眉心处往外涌出,顺着车山雪的手臂一路没入他衣袖中,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车山雪不以为意,咬破自己的指尖,用血抹掉了虞操行画在上面的符文。
伪造的秘术破除,骷颅不再汩汩冒血,洒在地下的鲜血也化为了一滩散发着臭味的红水。
“虞氏之血在九十年前便已断绝,你的仇永远不能报了,不过……”车山雪用鲜红的指尖戳向自己胸口,“这里还有流了一半虞氏之血的人在,我的心脏可要得?”
第59章 说起源,说罪孽
灵脉宝珠愤怒了。
那落于碧绿叶簇之间的浑圆明珠光芒猛地一黯,接着放射出比之前明亮百倍的光辉,刺得车山雪睁不开眼。
房间中的空气也迅速热起来,以一种马上要爆炸的速度向着沸腾奔去。
一边上,宿飞甚至顾不上指挥,几个跳跃闪到远处。
但车山雪依然站在树下不动不摇,哪怕迎面扑来的热浪燎焦了他的发尾。
“先人之债,子孙偿还,此乃常理。”他冷静道。
车山雪顶着酷热往前又走了一步,身周环境仿佛从熊熊燃烧的火海中变成了铁匠专门用来烧铁水的高炉里。汗水以不正常的速度从他皮肤上钻出,来不及濡湿内衫就已经干透,嘴唇上的皮肤很快干枯裂开,灰白的死皮一道道皱起。
但车山雪还在继续说话。
“我的心脏给你也没问题,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道:“正如万物有生便有死,会死之物亦有转生的一天。那么,既然本该寿同天地的地脉会因为被挖出被斩断而死去,是不是会有一种方法让它重生?”
回答车山雪的是灵脉宝珠的滔滔怒火。
见炎热无法奈何仇人的子嗣,宝珠立刻改变了方式,支撑它的灵木将数量繁多且庞大的根系从钢骨上抽起,长鞭一样甩向车山雪。
一时间满树碧叶沙沙直响,漫天都是鞭影,耳边皆是呼呼风声。车山雪来不及避开,只觉得一瞬间有几十条鞭子打在身上。
他用手臂护住头,庆幸出门前穿上了内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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