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也或许是暖黄色的灯光给他的眼睛带上了一丝摄人的朦胧色彩,程天第一次在和他的对视中先一步避开了视线,拿起了筷子,“吃饭吧。”
无声的拒绝,又一次。
卡奇垂眼,突然觉得这满室的食物香气有些讨厌起来,让他都闻不到程身上的淡淡茶香了。
一顿气氛有些沉闷的晚饭,卡奇看着程天的身影消失在酒店房门后,慢慢垂下了头。他终于意识到了曾经的自己有多么靠近这个人,也明白了当这个人打定主意要在两人中间隔一道墙时,他几乎毫无办法。
明明在上一秒还互道了晚安,却又在这一秒突然变得遥远起来。
弟弟和朋友,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又是一天夜晚,给自己重新做了心理建设的卡奇再次来到程天门前,调整好脸上的笑容,抬手按响了门铃。脑子里滚动播放着之前拟好的台词,深怕一会不小心说错话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疏远。
咔哒,房门开启。
“程,我的下属送来了两张德园的票……你是谁?”
清洁阿姨疑惑的看着他,见楼层领班刚好从走廊路过,忙把人喊住求助道,“这位客人说的话我听不懂,他突然来敲这间房的门,可能是有事。”
领班看向卡奇,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貌笑容,用Y语亲切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卡奇看一眼清洁阿姨身上的制服和门后露出的清洁车,心里意识到了什么,却仍不死心的问道,“请问这间房的客人去了哪里?他换了房间吗?”
领班侧头看一眼房间号,拿起对讲机与前台沟通了几句,然后看向他礼貌问道,“请问您是3524号房的卡奇先生吗?”
“是我。”卡奇忙不迭点头,眼里又亮起了希望。
领班要来他的房卡确认了一下身份,微笑解释道,“是这样的,住这间房的客人已经在昨晚十点十五分退房离开了,离开前让我们代他向您说一句抱歉,还说随时欢迎您去家里做客。”
离开了,昨晚十点……
领班又说了些什么,他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侧头看一眼空掉的房间,转身失魂落魄的离开。
就这么不喜欢他吗,居然提前离开了……他没想死缠烂打的,他只是想多看看程,想让程在出差在外的时候过得顺心开心一点……难道是他让程不开心了吗,已经给程造成困扰了吗……
挂掉酒店打来的电话,程天关掉手机,提起行李朝登机口走去。既然无法给予回应,那就绝情一点吧,自古暧昧最伤人,长痛不如短痛。
日子流水般过去,卡奇没有来做客,程天也没再与对方在飞机上巧遇。生活仿佛恢复了平静,只偶尔在刘科无意间说起卡奇怎么再没来做客时,程天会有一瞬间的怔忪。
那袋包装上印着小熊的糖果被他放进了抽屉,在他每一次拉开抽屉取东西时,提醒着他曾有一个性子单纯的家伙小心翼翼的喜欢过自己。
确实是单纯的家伙,那么纯粹的真心,珍贵得他不敢碰。
临近冬天,雨突然下得频繁起来,他走到窗边看向屋侧的银杏树,突然有些担心,担心那个独自在B市打拼的家伙有没有吃苦,看书的时候又是否碰到了难题。
“哥,全家福送来了!”
刘科兴奋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回神,摇摇头甩开某些不必要的情绪,转身朝楼下走去。
“这次的照片耽搁了太久,不过效果很不错。”刘科小心的把裱好的两个大相框拿出来,又取出几个小的,喜爱的挨个摸了摸,“光挑照片就用了两周,后面修片装裱什么的也改了又改,我差点以为这些照片要拖到年前才能拿到了。”
穆修拿起最大的那张全家福,仔细看了看,笑了,“嗯,拍得不错,憨包也很可爱。”
憨包在他脚边转了转,兴奋的“汪汪”了两声。
“看来憨包也觉得拍得不错。”刘科笑,从小相框里挑出一个双人合照递给程天,笑道,“给,我让他们把你和卡奇的合照洗了一张出来,配了相框,还别说,你们的自拍还挺有艺术范。”
程天接过相册,看着背对湖泊朝着镜头傻笑的卡奇,忍不住伸手点了点。
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被独自丢在陌生的茶园,住得也差,吃……
他想到什么,看向刘科问道,“我们去疗养院见许建国那次,沙曼老夫人是不是说过她是被卡奇挑食的毛病气得搬到疗养院的?”
刘科被他问得一愣,皱眉努力回想了一下,回道,“好像是吧……他确实有点挑食,来家里吃饭的那几次都只夹某几道菜,我还特意看过,他和你的口味挺像的,吃的大多是你做的菜。”
挑食,和自己口味相似,只吃自己做过的那几道菜……这些他全没注意过,之前甚至还产生过卡奇是个好养活的杂食性动物的想法。
“哥,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刘科疑惑提问,问完又很快欣喜起来,“是不是他要来玩了?什么时候来?我最近学了几道新的咸口菜,他应该会喜欢的。”
“不会来的。”程天摇头,将他和卡奇的合照随手放到茶几上,走过去取走穆修手里的全家福,浅笑问道,“这个要挂在哪里?电视墙吗?”
刘科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跑到电视墙前比划了一下最中间的位置,兴奋道,“挂这里,我之前都看好了,还画了排版图,你按照我说的挂,保证好看!”
“那听你的。”程天拿着相框向前。
穆修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一眼茶几上他和卡奇的合照,若有所思。
“好吃!”一双满带欣喜的湖蓝色眼睛,拿着小吃的手在兴奋挥舞,“程,快来尝尝这个,好好吃,给,分你一串,快拍照片给家人看看,馋馋他们!”
咔擦,拍下照片,然后发图,换来家人假怒实喜的一句抱怨,然后自己便也开心起来,于是那个拿着小吃的人笑得更灿烂了。
“是吧是吧,馋到他们了,他们也会开心的!”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卷着毛毯睡在地铺上的身影,在被自己塞到学生队伍里时看起来十分兴奋的模样,拜佛求签时认真的侧脸,明明十分害怕、却主动提起去蹦极时的小心模样……和独自睡在异国他乡小竹楼后的孤单身影。
程天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慢慢坐起身。
所以在自己忙碌的时候,那个语言不通的家伙又是怎么过的,随便找个地方睡下吗?明明是个被宠大的挑食小少爷……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天的摩天轮吗?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向外面朦胧的月色。
这样不行,总觉得亏欠了那孩子……不,这样才是对的。
咔擦。
枯枝折断的声音。
他皱眉,朝楼下看去,却只看到了银杏树在黑暗里自由伸展的枝丫。
大概是野猫吧。
他收回视线,拉上窗帘,走回床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是周末,刘科陪董易去了董爷爷家,穆修和几位老朋友有约早早出了门,家里只剩下了程天和憨包这一人一狗。
喂憨包吃了罐头,出门买菜顺便遛狗,到家时他想起昨晚听到的枯枝折断声,到底有些在意,便牵着憨包绕到屋侧,在银杏树下转了转。
一切正常,没有野生动物活动的痕迹。
他放了心,刚准备离开,就见憨包突然冲着树下汪汪叫了两声,然后跑到秋千斜后方的位置,开始疯狂刨土。
“憨包。”他皱眉,拉了拉牵引绳。
憨包不理,继续刨,铺满树叶的地面很快被挖出了一个泥坑,然后吧嗒一声,一颗椭圆形的褐色东西被扒拉到了他脚边。他垂眼看去,愣了愣,弯腰把那个沾满泥土的东西捡了起来,扫掉了上面的泥土。
一颗坚果,还很新鲜。
吧嗒,又一颗滚到了脚边。
他想起什么,狠狠皱眉,上前把憨包抱开,看向它挖出的泥坑。
满满的坚果,大大小小,目测有几十颗,有的已经干裂,有的还很新鲜,像是刚被埋下没多久。
憨包摇尾巴,瞅准一颗坚果就要上嘴咬。
“别动。”程天按住它的脑袋,
憨包呜呜挣扎,尾巴乱扫,不小心晃动了一边的秋千。
他看过去,再次皱眉,伸手摸了摸秋千座椅的椅面。
干净的,明明是露天的秋千,最近也没人坐过,却是干净的。
憨包还想咬坚果,他忙把狗抱到怀里站起身,看一眼地上的坑,又看一眼秋千,紧了紧手里的坚果,眼神变得复杂,转身朝屋子大门走去。
夜半,万物陷入沉睡。
一道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银杏树下,熟练的坐到了秋千上,身子歪靠在一边的绳子上,看向二楼斜上方的窗户。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黑影没有动,像是睡着了。
程天站在窗帘后,透过缝隙看着那个黑影,也没动。
天边泛起鱼肚白,秋千上的黑影突然动了动,然后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看一眼窗户的方向,似乎是笑了笑,低头从兜里掏出了什么,蹲到千秋的斜后方停留了一会,起身又看了一眼窗户,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