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不及待要把自己送走,端木宁虽然不知道原因,可也大概猜到,是他不想再跟太过依赖他的那个“孩子”继续生活下去。
一边跟父亲冷战,也从同学口中听到他去参加颁奖典礼的消息。
带着金光灿灿的奖牌回来的周放,也带来了仁川中学第一个因为文学大奖赛得奖,而获得保送资格的消息。
天河大学,据说是个一流的学校。
中文系,也是好多文科生挤破脑袋想去的专业。
端木宁为周放高兴着,同时也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将来考去他们学校,做他的学弟,到时候他没有理由再说自己是小孩子了吧……
因为有了目标而兴奋起来的端木宁,却因为一些谣言而乱了阵脚。
中文系美女很多啊。
周放这种性格的男生,很招女孩子喜欢。
这哥们艳福不浅啊,T大中文系,那可是真正的花丛。
不仅是花丛,那质量来看,可是御花园呐。
私下有人这样议论着。
周放不是同性恋,在不恋爱的人少之又少的大学,在美女环绕的中文系,周放不可能三年来不交任何女朋友。
远在这里上高中的自己,难道默默忍耐三年,三年后跑去他的学校,却只能面对挽着他肩膀微笑的女生?
“小宁,你有什么话说?”周放柔声问。
“等下的聚会你去么。”
“什么聚会?”
“百川社的散伙会吧,周津津组织的,在你回来之前就说好了。”
“是么,呵呵,我都不知道。”周放笑了笑,叹道:“果然,我不在,那帮人就造反了。”
“我听说你会保送到中文系?”
“是啊。”
“那恭喜你了。”
周放无奈地耸耸肩:“其实我更喜欢历史来的,可惜,非要学中文。”
“到学校可以转专业吧。”
“小宁。”突然叫他的名字,明显看到对方攥紧的手指,“你约我出来,就是说这个吗?”
“嗯,想跟你说声恭喜,我没什么礼物送你,就写了这幅字。”
周放从他手中接过,精心装裱过的一幅字,隽永的字体,写的是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你送这个给我……”
“你上次答应送我的生日礼物,后来忙忘了吧,我倒是一直记着,你不写来送我,那换我写来送你了。”平淡的语气,似乎在说你早上吃了面包那我就吃油条好了。
可那悼念亡妻的词,却让周放心底再次不安起来。
圣诞节那夜不好的预感,似乎是时隔很久之后被唤醒了一般,变得更加强烈。
那天下午,百川社全体成员一起去KTV聚餐,周津津请人,周放请客。
算是个告别会。
因为进入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百川社需要交给低年级的同学负责,第一批从创刊就一直坚持着的元老们,也终于到了退休的时候。
周放说,“百川社像是我们大家的孩子,从出生时一头稀疏的黄毛,到现在满头乌黑靓丽的秀发,我们这些爹妈为它劳心劳力忙了三年,现在要把孩子交给别人带了。”
目光又飘到端木宁身上,轻轻笑了笑,说,“真舍不得。”
端木宁淡淡地:“如果信得过的话,就交给我吧。”
大家震惊地看着他,他却一脸镇定,说得云淡风清:“不管我能不能当社长,我都想继续办好这份报纸,你的孩子,不是要认我当干爹吗。”
目光跟周放相对,后者却笑了笑,避开。
“你不可以的。”
“为什么?”
“你还小。”
到此就停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了,周围闹哄哄的,KTV里震耳欲聋的歌声,闪烁的灯光,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端木宁低着头,轻轻地:“原来你一直当我是孩子。”
声音太轻,被刺耳的歌声遮盖着,周放没有听见,端木宁其实也不想让他听见,或许只是在轻声地自言自语。
“只是把我当小孩子而已。”
“没想到吧,那个孩子,却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你了。”
离别的气氛变得浓烈,众人在KTV里面吼歌,吼了一个下午,周津津还喝了酒,唱得嗓子都哑了。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
调跑了十万八千里,唱得人心都跟着颤。
终于扔了麦,过来拍着周放的肩膀说:“大哥,到了大学找个嫂子回来呗。”
周放笑着弹了弹她的脑壳:“你这丫头,整天想这些,毛线。”
周津津坐在沙发角落里,哭了。
“我会考去华大,以后就没法整天一起唱歌喝酒……”
“丫头别整天想着唱歌喝酒啊,你也顾着点化妆美容什么的,你看,才几岁的人啊,脸就跟那树皮一样皱吧。”周放过去轻轻拍了拍津津的肩膀,“你再丑,都是我妹。”
周津津拿袖子擦了眼泪,抬头挤出个笑来:“你就是再混蛋,你也是我哥!”
散伙饭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
傍晚的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像是给这座小城市披上一层纱。
众人散去后,周放和端木宁默默走在回家的那条路上。
原本很长的路,走了几步,却觉得好短,家门已近在眼前了。
“不论如何,他都是你亲生父亲,对他的态度好一点。”周放轻声说着,伸手揉了揉端木宁的脑袋,“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别耍性子,听见没?”
端木宁没说话。
“以后有缘会再见面的。”周放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
“你……”
垫起脚,嘴唇凑了上来,周放的疑问被端木宁堵在唇边。
动作生涩的端木宁,只会用嘴唇紧紧贴着对方,伸出舌尖,伸进周放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里。
不带任何情欲的纯粹的吻,没有技巧,只轻轻和他的舌尖碰触着,然后便害羞地退了回来。
“我有话跟你说。”因为亲吻而让镜片蒙上了一层雾气,端木宁的眼神,周放看不清,只觉得他红着脸,声音轻微的颤抖着。
“我……我很喜欢你。”攥紧手指终于说了出口,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不是小孩子那种喜欢。”
“想亲吻你,拥抱你的那种……像恋人一样的喜欢。”
周放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对面的孩子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喜欢,也不知该高兴两人心意相通呢,还是该难过不得不分开的无奈。
“小宁,你还小,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同性。”
“我是小,我就是单纯的喜欢你,不行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男人,如果在一起,需要考虑,需要面对的问题都很多,你年纪小,现在没有办法承担那些。”这样说着,心里却难过得快窒息了,如果自己自私一点……再自私一点,把他绑在身边,不管将来会怎样,在他还单纯的时候就绑住他,甚至让他为了自己变成彻底的同性恋……
这样好吗?
因为太在乎他,考虑更多的,是他的将来。
“你跟你爸爸走吧,我没有办法给你什么承诺,更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的年纪,还没到谈感情的时候。”
周放依旧笑得温柔,看在端木宁眼中,只觉得格外刺眼。
“我想知道,你喜欢我吗?”
直接问了出来,太过激动,已经忘了尊严脸面之类的事,想要迫切地知道他对自己的感觉,端木宁的声音抖得厉害。
“哪怕是一点点喜欢,有没有?”
周放沉默。
端木宁一直看着他,看着洒在他的脸上的阳光,看着他紧皱的眉头。
他却始终没有表态。
“我明白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谢谢你叫我爸爸来接我。”
一下子陌生疏离的感觉,痛得快窒息了,端木宁深深地看了周放一眼,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挺直了后背,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叫他的,有些压抑的声音。
“端木宁,我不说出口的原因,以后你会明白的。”
那句话,终是没有听得进去。
第24章 告白 下
后来,林微和温婷常常回想起那年的夏日午后。
周放院子里的花园,在端木宁的悉心整理下,变得整齐漂亮。
那时正是初夏时节,很多花都开了。
周放在花园中间的树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宁”字。
像在立碑一样。
记忆里,一直坏笑着的周放,那天靠着树哭了,压抑的哭声吓到了林温二人,问他,却始终没有说明原因。
那似乎是他第一次流眼泪,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从其他人口中听说,那天下午,在东城区公车站到端木宁家的路上,发生了一场事故。
那天傍晚的街道格外热闹。
路上停着的那辆大货车,倒在车前的那个瘦弱的孩子,叫嚣着的警车,救护车,刺耳的画面和声音,似乎让时间停顿了下来。
路过的行人在围观。
倒在地上的孩子,身体很单薄,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毛衣,只是那纯白的毛衣上染了大片的血迹。他的脸色很苍白,手指因为瘦弱而变得骨节分明,细碎的刘海,遮挡在已经破碎的玻璃镜片上,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似乎能投出一圈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