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薄薄的军装,肩膀上一杠三星被擦得铮亮,等到开年初,这军衔就该更换了。
蒋梦麟对他笑了笑,没说话,宋清虚盯着他被冻得红彤彤的手皱了皱眉头,步子加快了些。
军区的环境并不算好,这个时候的军人们大多过着比较清苦的生活,宋清虚虽然升了官,但还是需要住在集体宿舍里,有三个舍友,一个是连里的副中队长,生的又高又壮,脸黑乎乎的,叫罢努哈,是g省苗人。另外两个是其他连的小队长,一个叫李万,一个叫周富康,三个人年纪都不小了。
宿舍里比外头暖和许多,有取暖器对着床送暖,蒋梦麟和三个宋清虚的舍友打了招呼之后,送上新年礼物。
“哗!”大包小包的东西让三人齐齐惊叹,大家都不太讲究,当面翻看起来,又对拿出来的土特产爱不释手。
“怎么那么客气,来就来了,还带那么多东西……”罢努哈普通话说得极好,黝黑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他正拿着一个r镇土产的大皮草袖筒来回抚摸,看上去稀罕的不得了。
蒋梦麟对他们介绍说自己是宋清虚的胞弟,在帝都上学,寒假来探望哥哥的。
他这样介绍自己的时候,宋清虚正背对着他铺床,听到他的话几不可查地怔住了几秒,随后的动作都变得慢了半拍。
蒋梦麟累得半死,宋清虚又把他包里的东西整齐的收拾出来,推他进浴室洗澡,因为供热水只在这几个小时,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周富康把蒋梦麟带来的即食海参拆开咀嚼,眯起眼享受不已,看到蒋梦麟进了浴室,笑呵呵地揶揄宋清虚:“你弟弟可真是太会来事儿了,有前途,和你可真得天差地别……我说,是一个妈生的吗?”
宋清虚眼神阴阴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升起说不出的喜悦来。
他这是……又得到了一个家人吗?
没得到回答还被鄙视了的周富康不以为黜,这个同宿舍的舍友的性格他们早就了解了,虽然从一开始因为这个跟他对峙过不少回,但相处久了,就能发现,他只是沉默寡言罢了,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宋清虚的能力是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他年纪小小,刚入伍没多几天,就从新兵蛋子里脱颖而出,拿了连里的体术第一名。加上后来抗灾的时候他实在是出力太多,又懂医术,在被围困的时候救了近百个感染后濒临垂危的灾民,拿个一等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部队里一直传言他上面有人,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家的努力可是明明白白放在哪儿的,即便是上面有人,也不能抹杀他的付出。
不过在他们这群老男人中间杀出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确实让他们的自信心受到了一定的打击,但好在宋清虚的面瘫并不显小,反倒还透着些他们之中也少有的沉稳,慢慢的,也很少有人会去在意他的年纪了。
蒋梦麟洗了个热水澡,舒服的几乎快要软在地上了,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后,看着垃圾桶里满满的包装袋残骸有点囧然……他们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宋清虚迎上来自觉地接过擦头发的任务,蒋梦麟刚刚洗过澡,热水一熏,脸蛋红扑扑的,又有点疲惫,眯着眼,看起来倒真的有点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了。
蒋梦麟顺势扑倒在他怀里蹭了蹭:“床铺好了?”
宋清虚点了点头,手下动作不停,声音也放轻:“屋里没有多余的床,我们这边的宿舍不查夜,你跟我挤一挤,要不我打地铺也行。”
他这话说的稍微有点忐忑,蒋梦麟虽然和他不摆架子,也很显亲近,但在他的常识范围内,一个已经自愿卖身效忠的仆人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很大逆不道的,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打地铺的准备了,但刚刚周富康那番话,又让他忽然生出了一些想要试探试探的想法。
蒋梦麟却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他又不是不知道部队里的情况,路上就已经做好了要挤单人床的准备了,好在大冬天的两个人还能凑凑暖,至于打地铺……
蹭了蹭地上冰凉的水泥地面,蒋梦麟挑眉……难道在宋清虚眼里,自己已经是个泯灭人性的混蛋了么?擦……
看到在宋清虚怀里磨蹭的蒋梦麟,三个舍友都相视轻笑起来,真是很少看到面瘫宋有那么丰富的感情表达呢……
唉?不对,两兄弟怎么不同姓啊?
当然,到了他们也没能问出这个问题,蒋梦麟的头发在取暖器上烘烤了一会儿,也就干了,他精神疲惫,昏昏欲睡,倒在枕头上就软趴趴不想动了。
宋清虚看了眼还在觅食的三人,眼神沉了沉,很快上床把蒋梦麟的睡脸给挡住,掩好被子,确定不会透风了,就面对着蒋梦麟低头看他的脸。
蒋梦麟比他矮许多,缩在床上像只没有安全感的鼹鼠,宋清虚回忆起奶娘从前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试探性地伸出手,在蒋梦麟所盖的背面上,轻轻地均匀的有规律的拍着。
蒋梦麟闭着眼,感觉到冰冷的被窝里钻进来一个人,朝着热源挤了挤。
他现在很少能有深度睡眠,大多都睡得比较浅,感觉到床上有人靠近,他也醒了一半,但还是闭着眼睛。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后,熄灯了。
黑暗里响起蒋梦麟轻轻的声音:“清虚……”
宋清虚也没睡,感觉到颈窝里暖暖的热息,挑了挑眉:“什么?”
挤在宋清虚耳边,蒋梦麟把在h市母亲家的事情说了一些给他,之后,轻轻地说:“你有空给家里去个电话,就说……催一催房租,其他的你别管。”
宋清虚点头,虽然事情不容他置喙,但被孝道深刻骨髓,宋清虚还是觉得蒋梦麟这样对蒋母有点奇怪,于是很是迷惑:“他毕竟是你母亲……”
蒋梦麟皱起眉头,打断他,声音也冷厉了一些:“不该你管的事情,少问就好。”
宋清虚心里紧了紧,低头看他一眼,他夜视能力不错,黑暗中的蒋梦麟闭着眼睛,秀气的眉毛紧紧皱起,虽然闭着眼睛,但已经能够从他的身上感觉到淡淡的怒意。
宋清虚猛然一凛,低声回答:“是。”
蒋方舟夫妻回到w市时,已经是正月初三了。
刘力扬因为住院,无法离开,所以把他们拖了挺长时间,蒋方舟公司里积压了不少事情,一回到w市他就赶着去公司了。
因为一路上蒋方舟的不理睬,刘力扬心情有点不虞,也感到很气愤。
刘雅并没有告诉他他的病情,只跟他说医生告诉了她这一段时间最好禁欲,否则会对以后的生活有影响,至于期限……大约长达一年。暗地里,则悄悄地帮儿子寻觅起医生来。
刘力扬一听,会对以后的生活有影响,哪里敢不听,立刻当着她的面删除了手机里近百个女人的电话,看到一列下来刘力扬的炮友名单,刘雅又怒又气,蒋方舟在这之后更是对她连番嘲讽,没了笑脸色。
刘雅对蒋梦麟的恨,经此一事更为大盛,蒋方舟毫不掩饰自己对蒋梦麟的欣赏,而蒋梦麟这一次,又直接和儿子撕破了脸面,在未来,他会成为儿子前进方向上最大的阻力!
刘雅不能容忍他继续成长下去,她该做的,就是帮孩子扫清成功路上的一切障碍!
刘雅的父亲刘伟军,之前只是个市委办公室的主任,后来得了贵人的提拔,当上了w市的市委副书记,虽然名头极大,但上头压着野心勃勃的领导,底下又是各怀鬼胎年轻力壮的其他下属,他这个位置坐的极为不舒服,手里的实权也有,但比起从前来,却更加束手束脚了一些,就连好处,也不敢多收。
原本他还为了自己的窘境有些气愤,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贪的炮声打响后,迫于无奈两袖清风的他,反倒被纪检大为称赞,顶头那个老上司,却晚节不保,被无情双规,近来日子春风得意,刘伟军一时间心情极好。
但这极好的心情却在女儿找上门后被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刘雅双眼红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扑倒在母亲怀里,又朝父亲哭诉:“……结果力扬就成了这样了!他那个儿子手段太狠毒了,这让力扬以后怎么办啊!可是方舟现在的态度也很奇怪,他竟然还和我商量让那个孩子来公司帮忙,爸爸!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天哪!太混账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人!?”刘母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她只有刘雅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对外孙很是看重,听到刘力扬很可能日后无法人道的消息,她一下子就懵了。
刘伟军抽着烟,脸色晦暗,不说话。
刘母近来因为女儿的经济支持在丈夫面前很有体面,看到丈夫不肯表态,立刻也跟着女儿哭了起来:“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孩子在帝都读书?”刘伟军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开口,他在思考女儿说的,蒋方舟建议让蒋梦麟回公司帮忙的事情。
他眼神闪烁,自己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等到了退休,一个市委的二把手没了实权,现在讨好他的这些人只怕立刻就要不见踪影了。女婿的公司是一个非常有利的保障,但现在,蒋方舟这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