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见过拍摄现场后,剧本里的许多场景都有实体,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依照白天梅兰指点她的站位,想象着摄影机的位置,在脑海中开始走戏。
然而即便已经非常专注了,一遍戏走下来,宁稚还是无法彻底投入。
梅兰和沈宜之都提过,她这样没什么表演基础的人,要演得好,最好的办法是代入角色,可她不论怎么暗示自己就是池生,心底总残留着宁稚的意识。
而且一想到与她对戏的是沈宜之,宁稚的意识就会格外强烈。
她甚至很难把沈宜之代入到阮茵梦的角色里去,更无法想象她们会在床上,有那样浓情蜜意的时候。
临开拍的前一夜,宁稚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还梦见因为她怎么都演不好,被梅兰毫不留情地赶出剧组,沈宜之冷眼看着,不仅不帮她说话,还跟梅兰说,赶紧挑新演员,这次得找个演技好的。
被梅兰赶走她没觉得怎么,但听到沈宜之说的这话,宁稚一下子生气了,不过还没等她跟沈宜之吵架,梦便断了。
手机响个不停,她忍着头疼,伸手将手机捞过来,是她自己定的闹钟。
宁稚长长吁了口气,迅速地起床。
羊羊已经买好早餐在卧室外等着了。
宁稚出来,看到葱油饼,她眼睛一亮,正要拿起来,又偃旗息鼓地放下了手,带了几分哀愁地望向羊羊:“我今天要跟沈宜之拍床戏。”
拍床戏,怎么可以吃带味道的食物。
羊羊却迟钝地不明白她的意思,思索了会儿,缓缓地眨了下眼睛,说:“那……恭喜?”
宁稚绷不住了,笑了起来,狭长的眉眼一弯,像道新月,不过下一秒,她就想起了沈宜之在她梦中的无情无义,笑容顿时消失地一干二净。
端起小米粥,泄愤似地喝了两口,就去了片场。
剧组给足了她这顶流面子,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化妆室,配了单独的造型师和一个跟组助理,和沈宜之这个超一线大牌同等待遇。
化妆师是个三十来岁的姐姐,跟的剧组多了,相当会看眼色,听说过宁稚性格挺骄傲的,不太跟人交流,不过脾气不错,不会给人找麻烦。
她便安安静静地迅速给宁稚做妆发,并不和她搭讪聊天。
但做完后,还是没忍住,惊叹了一声:“梅导真会挑演员,阿稚演十七岁绰绰有余了,演初中生都不会出戏。”
宁稚换上了夏季的校服,白色的polo,蓝领子,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皮肤粉润,好得找不到一点瑕疵,头发也做了造型,清隽干净,青春逼人。
听出化妆师是在夸她,宁稚礼貌地说了谢谢。
她走出化妆室,去找梅导,便看到了坐在梅导边上的沈宜之。
沈宜之和她正相反,她演池生,比实际年龄小三岁,而沈宜之演阮茵梦,比实际年龄大三岁。
沈宜之今年二十八岁,而阮茵梦三十一。
宁稚琢磨池生这个角色时,顺带也设想过阮茵梦的形象。
她觉得阮茵梦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风尘、妩媚和身不由己,前两者是阮茵梦身在欢场戴的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后者却是刻在阮茵梦骨髓里的无奈,她挣扎不出这吃人的泥沼。
不过这只是她粗浅的理解,沈宜之理解的角度和深度未必和她一样。
此时沈宜之已化好了妆,长发披在肩上,发尾微微卷曲,她穿着浅蓝色的长裙,腰收得很细,勾勒出了她纤细柔软的好身材。
宁稚的目光往上一移,移到沈宜之的脸上,妆不重,也不风尘妩媚,使得宁稚不由琢磨,难道不靠妆容,要全凭演技撑出□□的那份媚意入骨来?
梅兰先看到了她,朝她招手:“来,见一下,你们两还不认识吧?先熟悉熟悉。”
沈宜之随着她的话,也抬眼看了过来。
她神色平静,向着宁稚微微颔首,倒真像不认识的人礼貌问好一般。
宁稚在心里暗嘲一声,演得倒像,是不认识,不过是刚好够领结婚证的关系罢了。
她走过去,朝着沈宜之皮笑肉不笑道:“沈老师好,我叫宁稚,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沈宜之似乎没发现她话中带刺一般,温和道:“一起听梅导讲戏吧。”
装得真好,不愧是演技最好的女演员。宁稚嘲意更甚。
梅兰平时随意,一工作起来,便极为认真。她先把这场戏捋了一遍,又抓了几个特别需要注意的部分,拆开了一个分镜一个分镜地详细讲。
这场戏总共六分多钟,今天就磨这一场,肯定是要拍到满意为止的。
“情绪一定要到位。”梅兰望着宁稚。
宁稚觉得她的眼神沉甸甸的,落在她身上,很有压迫感,心不由紧了紧,点头表示明白了。
道具组那边准备好了,朝着她们打了个ok的手势。
梅兰站起来,问道:“还有问题吗?”
目光落在宁稚身上。
宁稚飞快地回忆一圈,确定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才道:“没有。”
“好,各就各位!”
各组就位,摄像机拉过来,无关者清空,梅兰站在监视器后,指点站位,沈宜之也起了身,走到相应的位置。
这是宁稚有生以来的第一部电影第一个镜头。
她深吸了两口气,给自己鼓了下劲。
“啪”地一声场记打板。
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沈宜之的气场变了。
她像是换了个人,手扶着门框,身体分明直立着,却让人觉得她的身段软得好似那仲春时节的柳条儿,柔嫩摇曳,宛若伴着春风拂面。
这不是沈宜之,这是阮茵梦。
门从身后扣上,一声闷响。
宁稚一下子被带到剧本里描绘的境地里,她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液,忙又跟着剧本走,目光在房中扫了一圈。
房中已经整理出了一块空地,支起了一个画架,窗户开着,轻软的白色窗帘拉到一边,被风吹得轻轻扬动。
这个场景都被浅色的阳光晕染得如水墨画般轻薄,只有沈宜之,穿着蓝色的裙子,她站在画面里,是最扎眼的,但细细一看,那一身蓝又似融化了开来,流入那一束浅色的光里。
沈宜之关了门,走到她身前,她双臂环抱在胸前,称不上热忱的目光在宁稚身上慢悠悠地一扫,而后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半带戏谑地问道:“是要我站那一动不动给你画吗?”
“不用。”宁稚说出自己的台词,两步走到画架前。
“停!”梅兰出声打断。
这突兀的一声,戏里的氛围瞬间消失。
梅兰走了过来,
宁稚还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但她有感觉应该是她没演好。
身后的沈宜之朝前走了两步,聚到梅兰边上。
“宁稚,你这里情绪不对,你太紧张了。”梅兰神色微沉。
宁稚说了声:“对不起。”
她余光扫见一旁的沈宜之,没看清神色。
她不想在沈宜之面前出丑,可是演不好戏她又没办法。
见她认错态度好,又顾及她是第一次拍电影,梅兰的神色缓了缓,注视着她,指点道:“池生不会这么紧张,她正处于少年时期最得意的时候,在其他学生还惴惴不安地准备高考时,她老早就被心仪的院校提前录取了,是同龄人的榜样,是家人的骄傲,是其他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春风得意马蹄疾,她恨不得一日看尽长安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让她好奇,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的人,她或许会有些紧张,但又怎么会不敢靠近呢?你刚刚表现出来的分明是躲避,你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梅兰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少年意气风发,少女初怀春,你试着把这两者结合起来。”
她将人物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给宁稚听。
这部电影的情感极为细腻,十分考验演员的表情、眼神,甚至呼吸,每一帧都对情感与剧情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梅兰给了宁稚几分钟时间调整。
第二次开拍,宁稚深吸了口气,她看了沈宜之一眼,沈宜之神色平静,发觉她在看她也没什么情绪波动,等到场记打板,她一秒入戏,全然公事公办。
第二次,宁稚还是演砸了,她尽力地贴着梅兰描述的感觉去演,可还是不像。
“你是去邻居家画肖像的,不是唐僧进了盘丝洞,怎么这么绷着?”梅兰拧紧了眉。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都没拍好,宁稚甚至觉得她越来越心浮气躁,越来越入不了戏,梅兰说话的语气也渐渐加重。
直到第十次演砸,梅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摆了摆手,示意休息,然后看了看宁稚,不轻不重地抛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过会儿再继续。”
这么轻描淡写又带着微微倦意的一句,比刚才疾言厉色的训斥更令人失落,好似她已不堪教了似的。
周围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也有几个偷瞧她的。
宁稚顺风顺水惯了,这一年来也受了不少奉承,被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地下了面子,她多少有些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