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沈宜之坐在楼下老太太的小花圃前乘凉,她提起这件事。
“这几乎都不像一部电影了。”她轻轻地跟沈宜之吐槽,说着还看看四周,怕被人听见。
“那像什么?电视剧?”沈宜之听她这样的说法,笑了起来。
宁稚想了想,摇头:“也不像电视剧。”
后期会把镜头进行剪辑,还会配乐,呈现出来的效果不是现在能够预想得到的,但宁稚作为演员,在拍摄过程当中,感受到的,她仿佛不是在拍电影,也不是在拍电视剧,而是在……
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描述:“像在做记录,把这段湮没在光阴里的故事记录下来,把所有零碎的不起眼的片段都记录下来,因为每一秒钟都很宝贵。”
她说完,突然沉默了下来。
小花圃里的花开得格外明艳,在午后的微风下轻轻摇晃,悠然而自在,浑然不知背后这栋老旧的楼房,这个陈旧的小区,很快就要消失了。
沈宜之看着她一下子低落的眉眼:“快结束了。”
宁稚一时没反应过来,沈宜之说的是电影快结束了,还是这里的一切快结束了。
她反应了会儿,直到听沈宜之问:“以后还想尝试电影吗?”才确定,她说的是前者。
《池生茵梦》的拍摄已经进入收尾的部分。
宁稚顾不上回答沈宜之的问题,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快结束了。
借着电影,用另一个身份肆无忌惮地向沈宜之表达爱意,肆无忌惮地接受她的爱意的日子要结束了。
沈宜之看着宁稚垂下的眼眸,察觉到她的低落,正想说些什么,宁稚抬起眼眸直直地望向她:“不想了。”
沈宜之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地做决定,斟酌了一会儿,才道:“整个剧组对你的评价都很高,梅兰跟我说过,她认为你属于天赋型演员,不再多尝试一下吗?”
“我不是天赋型演员。”宁稚反驳道,在心里嘀咕,她只是大半都是本色出演罢了。
她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恹恹的,像被风吹困了似的,也没刚刚吐槽时的活跃了。
沈宜之没忍住,抬手碰了碰她的眉心。
微凉的指尖眉心一点,微微停留了片刻,而后离开,宁稚抬眼,沈宜之碰过的地方像带起了一股微弱的电流,让她眉心有些发烫。
“你干嘛?”她用不满遮掩悸动,淡淡地扫了眼沈宜之。
这么一来,那些恹恹的神色从她脸上一扫而空,倒还多添了几分生动。
沈宜之温声道:“别不高兴。”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宁稚的心情居然真的好了一点,她小声道:“要你管。”
但嘴角却微微地翘了起来。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她们两个一起转头,住在一楼的阿婆走了出来。
她很老了,头发花白,脊背佝偻,但精神头居然还不错,拿着把剪刀,在她的小花圃里剪了剪枯枝残叶。
沈宜之和宁稚站起来,阿婆看到她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她们也跟着礼貌地颔首。
阿婆挑了两支开得最大最好的花剪下来,送给了她们。
池生的十八岁开始得惊心动魄。
那天她第一节 没课,待在宿舍里自习。
天气阴沉得厉害,天空中积满了乌云,雨却要下不下的,让人感到一阵悬而未决的不痛快。
池生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天气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在书本前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进多少。
然后,她接到了奶奶的电话。
奶奶笑呵呵,在那头说:“池生,起来了吗?”
池生这才有了笑意,其他室友还在睡觉,她站起来,走去了阳台,把门关上,然后才说:“起床了。”
她跟家里经常联系,但每次都会很仔细地问奶奶的身体,问家里怎么样。
一通家长里短后,奶奶叹息着,既高兴,又感慨:“十八岁了,这下真的长大了。”
池生笑意加深,正要开口,她眼前一花,对面那栋楼有物体直线坠落了下来,她瞳孔收缩,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下一秒——
“砰——”一声闷响,物体落地,猩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体下流了出来,沉闷地,无声地,绝望地淌了一地。
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意识。
“池生。”奶奶没听见她说话,在电话那端叫道。
池生唇舌干涩,稳住声音:“奶奶,老师叫我,我要过去看看。”
她语速很快,显得很急,奶奶没多想,只说:“好,快去。”
池生挂了电话,马上拨了120,然后跑下楼。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警察也来了,周围聚满了人,警察拉起了警戒线。
池生在人群里,看到医生摇头,看到那个人被抬上担架,蒙上了白布。
没救了。
学校是传播消息最快的地方,第二节 课下课,那个跳楼的男生的事情就传遍了,每个人都在说这件事。
池生闷头学习,直到听到——
“听说是个同性恋。”
她茫然地停下了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她从未接触过这个词,但在听到的一瞬间,她本能地明白这个充满了忌讳仿佛见不得光的词跟她有关,也本能地排斥这个词。
但接下来一整天,这个词却不依不饶地在她边响起,无数人在说这个词,都压低了声,绘声绘色的,仿佛说什么隐秘一般,带着不屑,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没有人在乎那是一条人命。
池生上完了晚上的课才匆匆回家。
阮茵梦下班也不早,池生一进门,便看到桌子上的那个生日蛋糕。
她走到厨房门口,阮茵梦还在里面忙碌。
那场悬而不决的雨直到傍晚才下下来,一下就是倾盆。
打在窗户上屋顶上噼里啪啦的,阮茵梦顿了一下,听了听雨声,转头问:“下雨了,淋湿了吗?”
池生摇头,走过去,抱住她。
阮茵梦慌忙关了火,她手上沾着油,没法抱她,便用脸贴着她的耳朵。
“怎么了?”她声音轻柔。
池生心跳剧烈,脑海中是那个人坠落在地的惨状,是那些议论的刻薄鄙夷,是阮茵梦此时温柔的声音。
我不怕!
她在心如擂鼓中对自己坚决地说,抱着阮茵梦,用力地亲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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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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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稚内疚地站在一旁, 她把沈宜之的嘴唇弄破了一个口子。
沈宜之倒没怎么在意,还有心思逗她:“小狗。”
宁稚双眉拧得紧紧的,看她一眼, 没有吭声, 内疚却满满地溢在她的眼眸中。
沈宜之见她不说话, 慢慢悠悠地又道:“小狗才咬人。”
宁稚总算忍不住, 辩了一句:“没有咬,磕到的。”
肯开口就好了, 沈宜之揶揄道:“都拍了几回了,怎么还这么毛躁?”
她说的是都拍了几回吻戏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宁稚听得懂,却有些不服气。
说得像拍了很多回似的,明明才第三次。
而且, 还是拍一次少一次。
她靠在墙上,没敢直视沈宜之。
她在拍刚刚那条时走神了。
本来情绪酝酿得好好的。
目睹同学坠楼的心惊,听到别人议论的排斥慌乱,发觉自己是异类的恐惧,还有下意识地向阮茵梦寻找慰藉。
她毕竟才刚刚十八岁, 她有会面对什么的觉悟, 但并不意味着她不害怕。
她害怕, 但没想过退却。
宁稚自以为将这些层次都把握到位了, 但在那个小厨房里,在镜头下,她却突然脑子一空, 望着沈宜之近在眼前的面容,满脑子都是, 快结束了。
戏里快结束了,戏外的她们也将离开这个剧组。
她满心的不舍,没控制好力道,才把沈宜之的嘴唇磕破了。
可是沈宜之却很怡然自得,也是,她都拍了那么多部电影了,大概早就习惯了曲终人散。
宁稚不吭声地转向别处,看到窗台上那瓶花。
是楼下阿婆给她们的那两枝,她拿上来后,向道具组借了个花瓶摆在那里,过了好几天,花瓣有些干瘪了。
她正看着,手背被点了一下。
宁稚回过头,脸色沉沉地看沈宜之。
沈宜之眼角挑了挑,颇有些不可思议道:“咬了人还要生闷气?”
宁稚不太想说话,可是看到她唇上的伤口,到底还是抱歉的,皮都磕破了,还流了血,肯定很疼。
她不能说实话,只好遮掩着解释:“我又不是故意的,池生本来就情绪不稳,把阮茵梦的嘴唇磕破也符合情境。”
沈宜之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捏了捏她垂在身侧的手。
宁稚情绪也不高,她不时看一眼沈宜之唇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现在看着倒还好,殷红的,像染了血,莫名地给她添了几抹艳色。
只希望明天不要发炎,发炎的话,会好得很慢,很疼。
沈宜之见她目光不住地往自己唇上瞥,下意识地想抬手挡一下,手都动了,又觉得不自然,便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