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宥微愣,你哪来的?
妹子送的。
可以啊,刘正宥笑了一下,然后从烟盒里掏出一把烟夹在手上,他又说,早就想试试了。他用打火机点燃手里的钞票,又用这把烧着的钞票点燃嘴里的八支烟。爽,他说。
会玩,莫世光说。
刘正宥抽了两口,就有点受不了了,他丢掉六支烟,只留一支在指缝里,另一支递给莫世光。他摘下自己的棒球帽,棒球帽上的白色格子染了其他颜色,乌红色的。
习天死了,刘正宥说。
莫世光狠狠抽了一口烟,没说话。
我刚才和他在网吧开黑,有几个人闯进来,拿着刀,说什么别怕,我们只砍小学生,他们还真的就只杀小学生,那些小学生一直在尖叫。习天有点怕,就拉着我说别打了,我们赶紧跑吧,我说怕毛,我晋级赛呢,别挂机,都快赢了。要是当时我走就好了。那几个人逛了一圈,发现没有小学生了,就又说我们随便点人了啊,就杀了这么点儿一点都不尽兴。然后点到了我,我们那会儿团战,马上就要赢了,我就没理他们。他们快走到我旁边的时候,习天冲上去了,抄起电脑键盘就砸过去,也没人帮他,网吧的人都还在打游戏。习天打架很猛,比他在lol里猛多了,他反杀了两个,我去救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我杀了最后一个人,抢了他的刀把他捅得稀巴烂。
刘正宥的眼睛突然有点痒,他揉了揉继续说,习天流了好多血,他躺在一滩血里问我赢了吗?
莫世光张了张嘴,吐出一口烟,他轻声问,你赢了吗?
不知道,刘正宥说,电脑给我扔了,砸在那三个人的脑袋上。
他尸体呢?
放我哥诊所里了,我看见他我就想哭,我不想哭,我就出来逛逛了。刘正宥把烟头吐出去,歪歪地戴上帽子,他问莫世光,真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成这样了?到处都在杀人。
莫世光愣了会,说,谁知道呢。
莫世艾就是这个时候到的,她从出租车下来,穿着浅蓝色的裙子,像个娇俏的少女。她笑得天真烂漫,和刘正宥打招呼。刘正宥冲她笑了一下,笑得挺勉强,至少莫世光看出来了。
莫世艾说,我想去找爸妈,这里太恐怖了。
去,莫世光说,你先去。
刘正宥从红栏杆跳下来,他说,我也想回家。
刘正宥去马路对面找了一辆没有人的雪弗兰,白色的车身溅满大面积的鲜血,车门也打开着,车钥匙还挂在上面。莫世艾坐到副驾驶,上车前她问莫世光,你不去吗?你要去做什么?
莫世光握着自己的机车钥匙,说,我找个人,你找到爸妈打电话给我。
刘正宥降下车窗,侧头凝视他,六哥?一边的莫世艾好奇地问,六哥?六哥是谁?
莫世光没说话,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年斯年打电话。
有的时候,灾难总是降临得让人措手不及,即使是在罪恶已经泛滥成灾的当下,也突如其来得像道雷电,一瞬间就劈在眉心上。
一辆水泥运输车从另一头驶来,它以一种奇异的速度拐弯,然后像头猛兽一头撞向还未起步的雪弗兰,雪弗兰变得如同一张纸片,整个车身扭曲变形,仿佛坠落的飞鸟翻滚着被狠狠碾压在建筑物上。
莫世光脑内的某片区域轰地炸开了,冰冷的凉意从地底钻进脚心直冲心脏,他开始喘不过气来。莫世光僵硬地走过去,两边是欢闹的人群,他们惊呼这辆运输车开得真快,也感叹雪弗兰的脆弱。
有个混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握住莫世光的手,莫世光突然停住脚步,他捏紧这个混血干燥的手心,力气很大,年斯年的手背都泛白了。他几次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也没有眨过一次。
等他终于眨了一次眼睛,也没有一滴泪水流出来。
第39章 39
道牙上的血泊鲜红得刺目,粘稠的液体一直淌到街道中心。年斯年看见血泊边有几根断手指,一团干枯的毛发,一只断了跟的枚红色高跟鞋,还有一本摊开的书,皱巴巴的。年斯年把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和血水,然后坐在莫世光身旁。莫世光呆坐在那只枚红色高跟鞋附近的道牙上,那块道牙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腥的东西,只有几片落下来的树叶。他指缝间的香烟烧了一大半,也没见他抽一口,长长的烟蒂飘着一缕缕白雾,猩红的火光在炫目的阳光下变得萎靡,像个发霉的怪东西。
有几声喘息从旁边巷子口里传来,声音一开始很小很克制,后来越叫越放`浪,但周围没有一个人去关注那个地方,因为他们都在做着自己曾经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儿。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毫不在意,没有什么比自己更值得关心的了,就像巷子里旁若无人苟合的青年男女。
只有年斯年在意起来,他先是合上书本,视线顺着莫世光凌乱的头发,到纤长的睫毛,他看到那两扇脆弱的睫毛有着轻微的颤动,在眼睑留下似有若无的痕迹。香烟已经快烧到莫世光的手指头了,年斯年把手放上去,轻轻推开那支只剩黄色烟屁股的烟,接着他又收回自己的手。年斯年又看了眼巷子口,他本想去制止一下巷口里的俩人,让他们小点声,他觉得他们的声音和行为对此刻的莫世光来说,是一种亵渎。莫世光那么安静,坐在树荫下,沐浴于日光中,即使他看起来那么难过,也仍然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像一个悲伤的朝圣者。一个朝圣者,我却是他的信徒,年斯年这么想着。
然后巷子口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断电的电视机。年斯年偏过头去,只来得及看到欧回野的背影,他双手沾满血,右手握着一把细长的棍刀,刀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29摄氏度的气温,他还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像一个阴鸷的死神,背着沉重的黑色大镰刀,从巷子口缓缓离开。
年斯年转回头,随手摊开捡来的书,扉页上写着——
是她指引我写出这笨拙的诗歌,是她在我的字里行间银铃一般嬉笑。
他又翻开两页,有一张插图,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叟,下面配字写着朝圣者,他突然笑了,他看了眼莫世光,你比朝圣者年轻,他在心里说。
莫世光忽然站起来,大步朝他的机车走去,年斯年顾不上那本书,随手扔在地上,他追上去,他问莫世光,你去哪里?现在很危险,你一个人不安全。
莫世光从机车座上猛地抓起□□,冷冰冰的枪口抵着年斯年的眉心。年斯年的视线穿过莫世光的手臂,望着后者的发丝,他弯起嘴角笑,说,你长高了,都和我一样高了。
莫世光紧紧握住枪柄,几根手指动了下,忽然嘭地一声,莫世光扣响了扳机,高速旋转的子弹擦着年斯年的耳梢击中后方一名犯罪分子。年斯年按下莫世光有点抖的手臂,直视后者的眼睛,他说,我不想你死。
那会儿是日头最猛烈的时刻,年斯年却觉得有点冷,他看着莫世光一言不发地离开,骑着已经不鲜艳的机车,在血浆、尸体和废墟中艰难地穿梭。接着他听见有音乐响了起来,是十字街口中心的宇宙粒子乐队,一头金发的主唱阿绿抱着吉他,在唱一首《Don’t Break My Heart》。
年斯年找了辆被遗弃的汽车,他把驾驶员的尸体拖出来扔在街边,踩下油门追寻莫世光的路线。他碾过破碎的尸体,让他们更加破碎,对拦在大马路的狂欢者们更是毫不留情,直接撞飞他们。莫世光是往北开的,年斯年猜他一定是去找他的父母了。
年斯年猜的没错,莫世光的机车就停在县政府大楼门口,年斯年没进去,他坐在汽车里,等莫世光出来。
政府大楼和平常散发的气息有点不太一样,浑身上下透着古怪,太寂静了。政府大楼背后是一座矮山,茂密的树叶摇摇晃晃。大门两旁停着许多车辆,可没有任何人进出的迹象,大门往下点是政府广场,常日里那儿总会有人坐在树荫下乘凉,或是在日头不那么晒的时候,打羽毛球,骑单车。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像放假的校园,毫无生机,只有一两只鸟,在地上啄来啄去。
等莫世光出来的时候,已临近黄昏,年斯年坐在阶梯上,吹吹风,抽抽烟。莫世光看上去很疲倦,年斯年说,过来坐。莫世光看了他一眼,坐下后,年斯年又说,你知道这个宇宙为什么不完整吗?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宇宙是你姐的,她去过的地方才会有生命,她喜欢上网,所以网络是活的,但网络背后是不是活人就不一定了。元刺是她的家,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生活,这里的生命力最鲜活。
她死了,莫世光忽然开口了,我爸妈也死了。
所有人都会死,年斯年说。
你没有。
我会死,只是死期比较长。
过了一会儿,年斯年又开始重复那句话,他对莫世光说,我问你,你跟我走吗?我不想你死。
莫世光说,我想死。
注:那本朝圣者的书是《莱伯维茨的赞歌》
第40章 40
二零一五年五月二日,这天是星期六,距离立夏还有四天。
夜间七点三十分下了一场小雨,凉凉的雨水把白天的热气洗走了,透明的雨线从深蓝的苍穹缓缓坠落,溅起碎玉般的声音,泥点随着水花飞扬到欧回野的球鞋和裤腿上。欧回野打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锋利的棍刀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刀面布满了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小水珠倒映着街边的霓虹灯,五彩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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