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天后广陵所期望的就成了真,秦沈言在电话里气急,还能隐约听见杜非幸灾乐祸的笑声。
年关将近,符修工作量减少,有更多的时间来经营他的店。符修来的勤,店里两个小年青服务生看到过他几次,其中的女生特别激动,拉着符修拍了好几张合影。当然事后也被关照过别声张。相比之下,店长和西点师严肃就淡定多了。说起严肃这人……符修在心里暗叹,还真是人如其名。他的面无表情较之广陵又有所不同——严肃更板一些,也更沉闷些,教符修制作甜点的时候严谨又认真,包括自己制作时也是如此,像是在做工艺品。
广陵下了车从后门进去,到了后厨符修见他来了向他招手。严肃无言地推门出去。符修无意过问严肃的私事,但他直觉,这个沉默的男人和他、和广陵是同一类人。严肃大概也敏锐地嗅出来了,所以在广陵与符修表现出亲昵时没有惊讶,选择了知情知趣。
符修从自己刚完成的大泡芙上切下一块,让广陵尝尝味道。大泡芙是店里的招牌之一,他跟严肃新学的。广陵就着符修递过来的叉子张嘴吃了,吃完极认真地点头以示肯定。符修知道广陵会说好,也不指望他能给什么切实性的建议,自己心里明白还差得远就行了。两人站着说说笑笑。
门外严肃从洗手间回来,看见本应该在前面招待客人的女服务生正扒着门把手推门往里看。“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拍拍胸膛:“有个客人昨天订了泡芙,今天来取。”
“我会拿过去的。”
“那你快点儿啊,客人等着呢。”小姑娘转身离开,“板着张脸……吓死我了……”
这天除夕,广建远与广陵在大门口对峙了许久,直到广麦冬从门外小冲击炮似的冲进广心月怀里,欢呼着:“妈妈下雪了下雪了!”僵持的局面才有了丝松动。广建远和广陵同时往外看,雪刚开始下,天色冻得青白。
广心月把广麦冬的围巾解下来,捏捏孩子发红的鼻头,一边说:“回来了?爸爸带你去哪儿了?姐姐呢?”一边眼角余光觑着爷孙俩的神色。“爸爸带我去商场啦,买了许多吃的,姐姐在后面呢。妈妈妈妈我跟你说,这个特别好吃,给你一颗!”广麦冬费力地把自个儿的小棉手套拔了,伸手往口袋里摸索,摸了半天脸色一变,“啊呀我的糖呢!哇啊妈妈我的糖不见了!”说着就要哭。
“你倒是再跑啊,糖掉了都不知道,该!”紧随其后的广瑶手里抓着一小把糖,再后面是提着东西的梁伦。
“姐姐给我!”广麦冬眼睛里湿意还没散,就扑过去抱住广瑶的小腿求。广心月见广瑶仗着身高优势逗广麦冬,出言制止:“小瑶,干什么呢。”
“妈,你别老惯着他,他正是长牙的时候,糖能多吃吗?”
广心月闻言一晃神。
“阿陵,叫我,叫我就把糖给你。”
“小姑!”
“心月,别老惯着阿陵,糖不能多吃。”
“嫂子还说我呢,最惯着阿陵的也不知道是谁。”
“我可当不起这个‘最’字,爸敢称第二,我不敢称第一。”
“哈哈……”
“咳咳,说什么呢?别以为背后说我坏话我就听不见。”
广心月瞥了一眼老爷子,后者显然也有些动容。
“都别站着了,进来坐吧。”广心月招呼着,“符先生也进来坐。”
“您太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
广心月点头,一面注意老爷子的脸色变化,一面大着胆子放广陵符修进来。广瑶朝符修俏皮地眨眨眼,符修笑笑。差一点就以为今天只能以退败收场了。
一干人等在客厅坐下,广心月端来热茶:“暖暖身子。”众人拿了自己的茶杯,符修接过时道了声谢,广建远冷哼一声,广陵不悦地看他,广建远眉毛一吊,眼瞧着又要抬杠,广心月忙说:“小瑶,带麦冬回房换身衣服。把这些东西也拿回房去。”在这尴尬又拘谨的气氛下,广瑶有脱身的机会自然无不可,拎着买回来的大包小包赶鸭子似的带广麦冬上楼。
“符……符修,你喜欢吃什么?年夜饭好做。”四顾无言,广心月只能率先开口。
广陵除夕带人回来,明显就是要一块过年的,年夜饭也是必然。但广建远不肯承认,铁青着脸色刚斥了两个字“吃什——”就被广陵打断了:“芹菜、木耳、蘑菇的素三鲜,素三鲜馅的饺子。”符修拽拽他袖子,对广心月笑着说:“我不挑,都好的。”
广心月静默了两三秒,淡淡道:“好在这些食材家里都有,倒不用再出去买。”她的侄子也只有在对待这个青年时才有这份细致。
广建远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得发泄,索性手杖一捣地,冷哼着上楼。眼不见为净。
傍晚,符修帮广心月料理年夜饭。广心月本是婉拒的,可青年一再坚持,她也不好再推却。广心月一是因为还把符修当外人,二是料定青年其实不会做菜。但几番观察之后,这个偏见被推翻了——青年对食材的清洗、料理均很娴熟。
“你是明星,平时工作忙,也有时间下厨吗?”广心月猜测着问。
符修把沥过水的芹菜切段:“有句话不是说时间是挤出来的吗?工作再忙,哪有身体重要。”
“酒店里吃的总不会家里差。”
“酒店里吃是方便,家里吃么……终归不一样。况且广陵的胃,一日三餐必须好好督促。”
广心月想起那日在医院中老中医说的,顿了顿:“广陵他和家里联系少……多谢你照顾了。”
符修笑笑。他做那些并不是为了得这一句谢。
“你的厨艺是跟你母亲学的?”
“她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有学到多少,大部分还是跟张婶学的。”
张婶广心月知道的。听青年的意思,他是和广陵同居后才学的。广心月愣了愣:“为了广陵吗?”
符修自嘲:“您是不是觉得多此一举了?有张婶我还忙活什么。其实我也就学了点皮毛,到底还是张婶的手艺好。”
广心月心头说不出的震动。诚然有张婶照料广陵的饮食,但那是她的本职,而符修,能百忙之中抽空为广陵费心,那是心意。广心月是女人,女人或许不够理性,但足够感性,越是细节越能打动她们的心。她一直以为是自家侄子付出更多,却忘了能一夜不合眼守在广陵床头,其后更是日日探望夜夜守护的人,对广陵的好又哪里逊色。十成十的情意换十成十的情意,能分得开才属怪事。“你有心了……”
☆、第 55 章
雪越下越大。早换好衣服的广麦冬被勒令不准跑出去,只能扒在落地窗上睁大眼睛往外瞧。广陵也站在窗前往外看。此情此景与一年前何其相似,人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看什么呢?”符修忙活完了从厨房出来,见广陵傻傻地站着,问。天色已暗,院子里的景物看不真切,雪花倒是愈发清晰。广陵指指洁净窗面上两人隐约的倒影,符修笑了:“别糊弄我,我这才刚过来。”广陵看他的手因洗菜冻得发红,轻轻握住。符修想缩:“别,太冷了,你小心生冻疮。”广陵哪肯让他逃,牢牢抓住慢慢揉搓生热。
“我在看雪。去年,也是这样。”
去年是个不愉快的记忆。
符修微微笑了:“明年大概也会是这样的雪。”
今非昨。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又将是个新的未来。
广陵望着符修,半晌,也微微笑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个除夕应该是广瑶过的最舒心的一个除夕。不止她,广心月、梁伦也这么觉得。这很奇怪,家里明明多了个外人,本该有隔膜,广建远也依旧虎着脸,但餐桌上的氛围却着实平和不少。大概是因为广建远虽举着矛,以往惯常与他争锋相对的广陵这次却收起矛拿出了盾。究其转变的原因,还是符修。火药味散去之后竟多了些团圆夜的温馨。
神清气爽地起床,广瑶以为广陵仍和往年一样一早去祭拜他母亲,然后便从广家人视线中消失,没想到他今年是同大家一起吃了早饭才离开的。广瑶趁广心月心情不错,问:“表哥要带表……呃……他一起去吗?”
“大概吧。”
“爷爷没生气?”
广心月嗔道:“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什么,玩你的去。”
广瑶撇撇嘴不甚服气地走了。
广心月抬头看了看独自坐在沙发里看不出表情的老爷子,叹了口气。老爷子本就不反对广陵去,毕竟当初是他有错在先。然而这么多年了,广陵每年不合时宜的祭拜都像在提醒广建远,别想这么轻易地忘了当年的罪过。广陵年少时,这是他对广建远无声的反抗与谴责,再长大些,这成了他攻击广建远的武器之一。现在,也是时候停止了。
广陵心里也明白,所以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新年伊始来看望他母亲了。
下了一整夜的雪,路面湿滑。广陵和符修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墓前,他照例祭上自己编的头戴花圈,符修也在积雪上放下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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