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沈辽之眉头一皱,“难不成要去儒门的驻地?”
儒门在东。
黑瓦白墙,亭台楼阁错落。
峨冠博带的黑脸青年持着笔,手中捧着一枚玉简。
在沈藻连连缺席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这已经非往常的“散漫”可言。
“沈藻呢?”黑脸青年拧着眉开口,他名为王山源,虽然与沈藻一行人同为金丹期,然而他乃上一代弟子,与白青涟、岳甘棠诸人同辈,仍旧是“师长”,故而面对着颜首夏的时候,语调一点儿都不客气。
颜首夏淡声道:“弟子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王山源诧怪地望了颜首夏一眼,又道,“你们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见颜首夏不应声,他又一挥手道,“罢了罢了,她总是这般没规矩,兴许还在外头猎杀混沌怪物吧。”虽然都是儒门弟子,可并非所有人在礼序之中。沈藻放诞轻狂,俨然近乎道门习气。
赤原。
沈藻手中提着一柄剑,法衣被尖利的鳞爪勾破,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在她的脚下,躺着一具七零八碎的混沌怪物的尸体。这些怪物一片混沌,但是它们随时随地都在演化。譬如鳞爪,便是根据此界之生灵演变的。沈藻皱眉望了眼逐渐西沉的烈阳,法剑幻化成了酒葫芦,飞回到了腰间。
她不准备继续寻找混沌怪物藏身的巢穴,而是要在夜幕降临前设下一个屏蔽外气的阵法,毕竟夜间游荡的混沌怪物成群结队,非她一人能敌。
烈日的最后一道余辉被夜色吞噬了之后,那在赤原上萦绕了整整一日的酷热瞬间被扫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气与混沌。淡淡的灰雾在夜色之中无尽蔓延,山石、林木以及混沌怪物俱是藏身于其中,呼啸的风在赤原上吹动着,时不时传出一道低沉的呜咽声。
阵法阻隔异气,散发着清湛的光芒。
沈藻坐在了山石上,炯然有神的双眸落在了游动的混沌怪物身上。心中起了攻杀的念头,可她仍旧将之隐忍了下来,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忽然间,前方灵机剧烈波动,连带着灰色的、充满阴翳的雾气也扭动了起来。一道雷芒滚荡的长河自中天倾倒,仿佛天河之水倒泄。隆隆的滚雷声不绝于耳,大地也在这般威势之下震颤。
“太上水法?太阴天心雷?是李净玉?”沈藻心念微动,催动着法力汇聚在双目之上,她的眼中光芒一绽,视线穿透了那层雾气落在了在夜中行走在赤原的两人身上。
李净玉负手踏浪而立,水光瞬息之间便涨得百丈高,混沌怪物被水光卷入,身上的混沌之气俱是被雷河中的雷气剥除,顷刻间便化作乌有。一侧的纪玉棠,手中持着落月之弓,神意一转,便有数道碧芒生出,化作呼啸的怒龙扑向了混沌怪物,砰砰数声之后,地面只余下了数枚滚动的混沌珠。
李净玉勾了勾唇,语调轻快:“有人在看我们。”
纪玉棠眉头微微蹙起,也感知到了藏于暗处的窥视。她转向了李净玉开口道:“这附近是浩然正道的驻地,发现了灵机的波动自会一观。”顿了顿,她又道,“我们走吧。”她们的目的地是东海,并不想在这一处起风波。
李净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她一下子便看穿了纪玉棠的心思。她一拂袖,将地上的混沌珠摄了过来,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那就继续走吧。”
混沌怪物在夜间游荡,各宗弟子都会在这等时刻前往猎杀,至少要将驻地边界处的混沌怪物清理了,从而不让它们继续向内推进。隆隆的雷声不仅惊动了不远处的沈藻,同时也惊动了数位儒门的弟子。在白日里他们得到了太上三宫那边传来的飞书,心中生出了些许顾忌,生怕魔门修士不顾一切来此处攻伐,当即出动了数名金丹期的弟子前往一探究竟。
“此处一片狼藉,应当离开不久。”身着儒衫的青年弟子嘟囔了一声。片刻后,他感知到了一阵细微的法力波动,当即回身暴喝道,“谁?”他的警惕心一起,众人也跟着动作,身上浩然正气涌动,一枚枚文字在周身旋转。
“师弟来这边做什么?”沈藻从暗处走了出来,她的指尖搭在了酒葫芦上,眸光幽邃如海。
“原来是沈师姐啊。”那说话的弟子松了一口气,朝着沈藻一拱手,顿了顿又道,“师姐可曾看到此处有人斗法?”
沈藻故作诧异地一挑眉,她将一袋混沌珠抛给了那弟子,问道:“你是说这里的混沌怪物吗?”
那人接过了混沌珠,恍然道:“是师姐在这里猎杀吗?宫师还以为有魔门弟子来袭呢。”
沈藻讶异道:“魔门不是被太上三宫镇杀了么?”
青年师弟沉声道:“可尚有惑心宫女修在,而且北海妖修也与她们走到了一起,不可不防啊。太上驻地才发来讯息,师姐你不知道吗?”
沈藻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这段时间都在赤原上。”
“原来如此。既然此处没有魔修,那我等便先离去了,疆界那处的混沌怪物可不少,它们身上生出了鳞甲,极难破开。”
沈藻颔首,等到了那群儒门弟子都离去后,她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在此处施展法术神通的果真是李净玉,而纪师妹也与她同行。玄门弟子或许会诧怪魔修怎么会跟北海妖修走到一起去,可她心中却明白,这是必然之事。先不说李净玉与纪师妹的交情,光是两人都是被太元道宫目光锁定,便足以使得她们同行。
不过她们二人离了各自宗门的弟子一直走到了浩然正道的驻地,是准备做什么吗?此事若是被太上三宫知晓了,恐怕路途会不得安宁吧?思忖了片刻后,沈藻也不管设下的屏护之阵了,而是化作了一道虹光朝着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离去的方向追逐去。
暗沉静谧的夜。
咕噜咕噜声清晰可闻。
纪玉棠微仰着头,拧眉道:“月中藏影。”
李净玉应了一声,又道:“有人追过来了。”她的五感何其敏锐,一下子便捕捉到了灵机的波动。碧海潮生珠绕着周身打转,身后一道月影若隐若现。纪玉棠面上满是警惕,手腕一翻便将落月之弓抓在了手中。等到那道虹光在半空中化作了熟悉的人影,她才一挑眉,讶然道:“是沈师姐?”沈藻是春秋天阙弟子,追出来也不奇怪,只是为何只有她一人?
“李道友。”沈藻淡然的视线扫过了面上含笑的李净玉,最后快速地掠过,落在了纪玉棠的身上。她眨了眨眼道,语气温和了不少,“纪师妹。”
虽然说是故交,可在这等形势下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数?纪玉棠并没有收起法器,而是对上了沈藻的视线,询问道:“沈师姐来这里做什么?”
沈藻轻呵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这话我应该问你们。”
李净玉一挑眉。
纪玉棠内心深处十分不想与沈藻动手,她抢在了李净玉开口之前应答道:“我们无意与浩然正道为难,只是恰好路过此处。”
沈藻拧眉道:“你们还要继续往东走?”思忖了片刻,劝诫道,“仅仅你们二人?太上驻地那边已经掌握了你们的行踪,此行恐怕极为危险,不如回去与同宗弟子待在一起。”
“就算太上三宫要寻仇,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动。若只是三四人,尚不值得我二人顾虑。”李净玉漫不经心地接过话。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沈藻道。她直视着纪玉棠,等待着她的答案。
纪玉棠没有理会倏然转头凝望着自己的李净玉,她认真地对上沈藻道:“该回头的不是我。”她的道不是给旁人做垫脚石的。
沈藻闻言一怔,片刻后叹息道:“你说得不错。他们大概是疯了。”
纪玉棠眸光湛然:“沈师姐也这么认为吗?”
沈藻抿着唇没有回答,她朝着纪玉棠摆了摆手,便化作了一道遁光向着反方向去,那身形比之往日更显落拓。
“沈师姐——”
李净玉垂眸扫了纪玉棠一眼,慢悠悠道:“她不认同玄门的道念了,恐怕要从玄门脱离。”
纪玉棠眉头不由得蹙起,她道:“像云赤心一样?”
“那倒不至于。”李净玉笑了笑,又道,“不是所有脱离原先宗派的玄门弟子都会入我魔道之中的。”自玄入魔,不管理由为何,不都是一种难以化解的执?别看如今的忘情宗弟子仍旧摆出一副玄门的姿态,可要是关乎道途,他们的狠心程度可不亚于的天海魔宗。
两人的目的地并非儒门驻地,为了少生事端,在附近的停留的时间极为短暂。
一路往东行去,但凡道路上遇见的混沌怪物,不管是白日还是暗夜,都直接出手斩杀了。约莫行了一月,自身功行不见得提升多少,那混沌珠却是越来越多,几乎堆满了储物袋。“这些混沌怪物是一团混沌元炁所化,其孕生的混沌珠可是不可多得的宝材。”李净玉一边开口,一边着手祭炼一番。她以法力为薪火,将堆积如山的混沌珠融合到了一处,祭成了九枚清光湛湛的宝珠。
纪玉棠瞥了一眼道:“用它炼你的碧海潮生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