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想,就更加模糊了。
陆离的思绪被身旁的同龄人唤回。与他同辈的都是女孩,她们以前嫌他太胖,不愿多话;如今却是一百八十度地转了性,都追着他讨教减肥诀窍。
这其中,他唯一的表妹还是个追星族,尤其痴迷于沈星择。陆离去过她家,房间里珍藏着各式各样海报和杂志,恐怕比沈星择工作室里的还要齐全。
正是从这位小表妹口中,陆离听说了沈星择上个月已经归国,并宣布即将加入新的剧组。
陆离的心里其实有点发酸:如果没有半年前的车祸,也许自己也已经有新剧可拍。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失去一部戏的机会又如何,毕竟自己比沈星择多出了十年的青春,这才是真正最可宝贵的东西。
伴随着烟花的黯淡,春节也步入尾声。回到家中过完元宵节,陆离就开始准备北上去参加校考。
临行前,他站在穿衣镜前再次审视新的自己——持续六个月的极端训练之后,他成功地将体重控制在了七十五公斤上下。此刻,镜中的这个青年身材颀长、体型匀称,昔日圆融的脸庞初见棱角,眼角眉梢全是青春俊俏。
直到这一刻陆离才敢确定,自己完全适应了这具年轻的身体,并已将它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接下来的事,十多年前的他已经做过,如今的他也一定能够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二月8日晚上九点,省城。
说服了母亲留在家中等待好消息,陆离独自一人坐上开往北京的卧铺列车。
中国影视大学坐落在老北京最繁华的观光区。东西南北,全都被胡同儿一层层地包裹着。随便走两步就有名人故居,西边则是什刹海。即便是在淡季,周边依旧川流不息。仿佛一个天然的大剧场,每天都在上演着最真实的情景剧。
推算起来,陆离也有将近四年没回过母校。然而时光在经过这里时仿佛放慢了脚步。
街角的槐树依旧遒劲,街边的橱窗里还是贴满艺考培训、化妆和艺校招生的广告。积雪皑皑的路上,不时可以看见年轻漂亮的男生女生拖着行李箱步履走过。
陆离放慢脚步,在冬日暖阳与烤红薯的甜香里缓缓前行。最终站在了那个不算气派、甚至都算不上宽敞的校门前。
“我回来了。”
他望着满目萧瑟的校园,望着干枯在风中却又积蓄着无限潜力、静待春日苏生的常青藤。从口中缓缓呵出的白气,仿佛已经代替他的神魂穿过大门,提前回归了。
————————————
虽然明天才是初试的第一天,但是学校附近像点样子的宾馆酒店早已经抢订一空。陆离凭着记忆,在后门附近的胡同里头找到了一座棉纺厂招待所。
九年前的万圣节前夕,他曾经跟着导演系的同学来这里拍过外景。当年就像极了鬼屋的破地方,如今更像是掉进了时空的罅隙,完完全全地与社会脱节了。
为了省钱,陆离干脆选择了四人一间的大通铺,一个床位每天五十元。房间在四楼,穿过吱嘎乱响的木板走廊,开门就是好大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
进屋一看,柜子边的墙上破了一个大窟窿,头顶上的墙皮像钟乳石那样一块块垂挂下来。浴室里的瓷砖掉了八成,马桶圈是碎的。浴帘也只剩下两个环还穿在杆子上,勉强遮掩住黄到发红的陶瓷浴缸。
所幸这些年入组拍戏的艰苦经历,不允许陆离存在洁癖。大不了凑合着和衣而卧,等初试结束,考生数量大幅减少之后再做打算。
但这间房子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房间东面有个阳台,四层的高度,足以俯瞰附近一片低矮的胡同,以及不远处的中影校园。
然而真正吸引陆离的,却是北面相隔一条胡同儿的一座四合院。
中影附近有不少名人故居,这是唯一一座被开发成高档酒店的四合院。十多年前陆离赴京应考,就在这四合院里租了一套房。那时从初试一路杀进三试,光住宿费就花去了两三万,相当于中影两年的学费。
远远望去,四合院的瓦顶上积雪未消,院子里的腊梅树一片金黄,一切还是当年的旧模样。
陆离正感叹,只见他住过的那间屋里走出了一个穿天蓝羽绒服的青年,身高、外形甚至穿衣打扮都与当年的他自己有些相仿。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很显然,那只不过是又一个做着中影梦的富家子弟罢了。
——————————————
二月10日上午七点,北京清早的雾霾还没有彻底散尽,中影大门前的胡同儿里已是热闹非凡。
数万名考生和他们的家长,从四面八方汇拢到胡同两端。黑压压的人群开始朝着相同的一点收缩。夹道迎接的是民警和保安,还有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人。
陆离就混迹在这汹涌的人潮中,借着后人的推力缓缓向前挪动。人的热气包围着他,近到几乎可以闻见彼此梦想的气味。
终于到了中影大门口,家长全被阻挡在紧闭的大门外,只能将未尽的叮嘱大声喊给孩子听;持有准考证的学生则步履匆匆,通过闸机,鱼贯进入校园。
或许是因为紧张陌生,又或是知道大多数人并不会有再见的机会,考生之间并不交流,进校后立刻忙着寻找各自的队伍。
校园里站着不少负责考务的中影师生,一张张年轻面孔对于陆离而言都很陌生。快走到主楼前,人海中终于跳出了一张熟脸。
是学生处的李老师,当年也只有二十七八岁,出了名的好脾气,下了班经常和学生混在一起打篮球。一晃十多年,当年的小李已经成了老李,不过亲民依旧。发现陆离正在朝他这边张望,他也对着他笑笑,同时指着排队区的方向。
中影的初试将每二十四人编为一组,组内又分成了三个八人小队。算起来考完一组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表演系一共有六个考场,陆离被分到了第七组,推算起来他至少还有一个小时可以自由支配。
别人行色匆匆,他却慢悠悠地在校园里踱步。从主楼转到食堂,再从食堂踱到体育场,然后穿过种满了泡桐树的小路,经过电影博物馆往西走。表演系和导演系共用的小楼就隐藏在林翳深处。深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落了叶的爬山虎,纵横如同铁线,交织出这幢小楼里每个学生错综复杂的前途。
与综合类大学相比,中影并不算大,但移步换景,对陆离来说到处都有珍贵的回忆。他走走停停,不觉就过了大半个小时,手机定时响起。
操场上,第七到十二组已经开始集结。他迅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队伍,掏出准考证与周围的考生确认站位顺序。
没过多久,从左边走过来一团亮眼的天蓝色。陆离定睛一看,居然好像是昨天瞥见过的四合院男生。
近看,这个孩子果然与当年的陆离有点相似:阳光开朗型的英俊小生,眼神清澈明亮。而且从头到脚浑身的名牌,一看就知道是被全家宠大的。
蓝衣男生转眼就走到了陆离面前,一边准备开口询问排队顺序,一边去掏自己的准考证。可是掏着掏着表情就僵硬了。
“我的准考证呢……明明放口袋里的啊!”
衣裤口袋都找过了,背包也被翻了个底儿朝天。那张小小的纸片偏就好像神隐了似的,哪里都找不见。
周围有几个离得近的考生,见状要么默默走开,要么借着围巾口罩的遮掩幸灾乐祸起来。距离开考还有不到十分钟,平白淘汰掉一个竞争对手,这在很多人眼里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眼看着蓝衣男生的五官皱成一团,陆离叹了一口气。
“快点,跟我来。”
他领着六神无主的男生找到了戴红袖章的李老师。老李见多了这种状况,立刻让蓝衣男生跟自己去补办临时准考证。
顺手做完了好事,陆离依旧返回队伍准备入场。五分钟后蓝衣男生也回来了,脸上笑嘻嘻的,手里居然拿着的那张皱巴巴、油腻腻的旧准考证。
原来一刻钟之前,他将这张可怜的纸片与别人塞过来的复读卡片一起丢进了垃圾桶。好在他也并不是第一个犯懵的考生,经验丰富的老李问了几个问题,他自己脑袋里一个晴天霹雳,突然就回想了起来。
考务开始领着第七组进场,蓝衣男生赶紧排到陆离前面,又回头伸出友谊之手。
“你好,我叫马蒙,S省的。刚才谢谢啊!”
“陆离。”
握握手的时间,队伍就进了表导小楼。前一组的考试还没有全部结束,大家就站在走廊上等待,顺便蹭蹭暖气,活动活动冻僵了的手和脚。
马蒙还想嘀嘀咕咕地和陆离说些什么,被陆离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了。
两位漂亮的学姐走过来,开始分发卸妆湿巾。收到湿巾的大多都是女生。然而走到陆离跟前的时候,一位学姐盯着他左看右看,居然抬手也送上了一张。
陆离接过来就往脸上抹,抹完再摊开让学姐检查。当然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好兆头——当年他和同学们也做过类似的考务工作,搭讪长得好看的小学妹是他们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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