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无其它法子?”
“你这等情况很是复杂,暂时想不到。”
柳寻芹的医术已然是独步九州的存在,若她也并无别的想法,其余的地方几乎无需询问。
“我不是很明白。”柳寻芹若有所思地抽了口烟,在说话的间隙,逸出几缕茫白,“于你而言,寻个合适的人很艰难么?冰灵根的人,既与沙熙花的烈性相克,也更易于引出寒毒,只需双修而已。”
云舒尘微微拨弄着手上的玉镯,一时没有说话。
“何况。”柳寻芹沉默片刻,“成色极为上乘纯粹的单冰灵根,就在你身旁。”
柳寻芹虽为医修,却没有什么医者仁心,更管不上伦理纲常。以她惯常之言,不该为世人眼光畏手畏脚,行医之道当百无禁忌,敢想敢试。
也正是如此,同行一向对她颇有微词,说她冷血凉薄如此,已经失掉了医道的真谛。
可她能治得好别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单凭这一点也够别人闭嘴。
云舒尘这女人算得上她医修生涯的一个污点——活生生地把寒毒拖了个几百年。
那污点闻言又起了身,朝她勾着唇角,说出的还是婉拒的话,“既然如此,叨扰师姐了。”
云舒尘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也算不得失望而归。春秋殿那边难得没什么事务,她索性回了峰。
太初境修缮和挖矿的伟业,趁着掌门不在,正如火如荼地推行着。
岁月悠悠,不知何时又逐渐入了冬。
鹤衣峰正是中央太初境大泽的迎风口,加上坡度陡峭,多雨又多雪。
冬日几乎每天都会下雪,新一层旧一层,云舒尘将身上的衣袍裹紧了些,呵出一口白气。
这自春到夏入冬,云舒尘在外诸多事务,鲜少回来,卿舟雪也逐渐没有再来找过她。
鹤衣峰的庭院不小,九曲回廊,若非特意寻人,很难碰上。
她已然几月未见徒儿了。
那几夜的拥抱,无意之间的触碰的心悸,好像随着时间在逐渐淡去。
淡到她在想起卿舟雪时,也不会有特别的感受。
这样就很好。
云舒尘不知怎的就逛到了鹤衣峰最高处,一梦崖的顶端。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大雪已经悄然停止。落日悬在远方群山之巅,不再滚烫,像笔点下的朱砂。
金色的余晖已经开始变化,染上了一层重紫与浅粉。
孤山之巅,光影重叠。云舒尘看见了那个分外熟悉的背影。
她舞剑的身姿翩然灵动,像茫茫大雪中振翅的白鹤。清寒的剑握在手中,宛若浑然天成。
剑尖猛然一挑,夹带着几缕风卷起雪花,随着她剑法的速度愈发凌厉,这雪花便越卷越多,如有生命力一样绕在她周身。
在一瞬,她脚步站定,剑花一挽——
那些在风中聚集的雪花倏然散开来,忽如一夜春风起,如千片万片的梨花瓣自天上飘落。
纷纷扬扬,万缕柔情。
壮观至极。
云舒尘不禁看入了神。
在一片纷飞大雪之中,乌发白衣的女子干脆利落地收了剑势,朝她走来。
“师尊觉得好看么?”
她自怀中掏出一朵羊脂白玉刻成的莲花坠子,将云舒尘的手牵起来,然后放入她的掌心。
云舒尘对上那一双如墨玉的眼睛,她微微弯着,“师尊,生辰快乐。”
第43章
那坠子看着很小,其实是卿舟雪技艺不到家,这里削破一块,那里削掉一处,最后只好整体往小了改。
不过好在经过八个多月的打磨,已经精致得很能入眼了。
云舒尘握住了她的手,那双白皙的手上,除却练剑留下的一层薄茧,还有刻刀划破的细细碎碎的一些疤痕,现在已经淡得几乎找不着,时间应该已然过了许久。
“自己做的?”云舒尘放下她的手,掌心的玉因为雕法精致略有点硌得慌,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卿舟雪点点头,“我知道师尊总是会习惯来此处转转。因此在此处等你。”
其实云舒尘也不太记得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约莫是一个冬天。不过她从小也就过了几年的生辰,此后再没有了。
也不知徒儿是怎么打探出来这种事情的,看起来她的闲工夫还真不少。
不过这闲工夫用在了她身上。云舒尘低眉抚过那瓣可爱的小莲花,嘴角不自觉扬起。
“卿儿的手艺很漂亮。”她将玉收起来,此刻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得小了些,显得很静谧,“剑法舞得也很漂亮。”
卿舟雪松了一口气般,“那日……师尊不要厌我就好。”
云舒尘闻言,有点诧异,“哪一日?何时厌你了?”
“你出门与故人叙旧。”
卿舟雪与她并肩走回去,“然后半夜回来,瞧见我看话本子。”
“犯得着如此么?”
云舒尘无奈道,“话本子罢了,年轻的时候我也看。”当然现在也看。
谈到这个,卿舟雪的声气有点低落,“师尊看的大抵不是这种了。”关于两个女子相爱的。
云舒尘以为她是指同门师姐妹这个系列,虽时隔多久,脑中零星闪过卿舟雪与阮明珠的一些场面,仍觉不悦,温和的声音也冷淡了些,“嗯,确实不爱看这种。”
随后,她发觉徒弟不再说话了。
不过卿舟雪一向话少,有时候与她聊着聊着就没声音了。云舒尘倒不觉得十分奇怪。
她走在冬夜凉薄入骨的晚风里,卿舟雪握住她的手,运转功法,将她一身的寒意渡过来。
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以后,她曾在心中千里修堤,挡住那些不甚清醒的思潮。
而在徒儿微微弯起眼睛,对她说出“生辰快乐”几字时,又将小莲花和一双伤痕累累的手一并放入她的手时。
自古大禹治水尚艰辛,何况治得住心动?
禁不起一动再动。
于是一朝,堤坝又轰然瓦解,令她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中,甚至因为搁置了一段时日,在心中显得愈发清晰。
卿舟雪打开了房门,却让她先进了屋,又将云舒尘厚实的一层外袍解下来,挂在衣架上。
“师尊。”
她做完这一切,抬起眼睫看着她,“我不再看那些话本了,也不会乱学的。你能否……能否不要再避着我?”
最近一句话,落在地上,声音低低的。卿舟雪一向说话不犹疑,有一种玉珠坠入盘中的清脆。云舒尘鲜少听徒儿把话说得这般小心翼翼。
她这样的神态,让云舒尘心中也泛起一丝涩意,许是这几个月的莫名的避让,让徒弟也不安起来。
云舒尘活了五百多年,其实心底很清楚自己逐渐对徒弟怀抱着一种超越师徒情谊的感情,不知何时过了界。
她察觉到这种不对的苗头,尝试及时掐灭,但如果总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根本拦不住的话。
她微微攥紧了手指。
万事万物,堵不如疏。既然缘分到此,横加阻碍,于修道之人来说易生心魔,反而得不偿失。又何妨试一试呢?
徒儿的眼神实在让她有一种颇想拥人入怀的冲动,只不过她抬起手,却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势头。
卿舟雪在察觉到脸庞的手,刮起了她散落的鬓发后,愣了一瞬。
“今夜天寒地冻,也磨人得紧。”云舒尘顿了顿,柔声道,“卿儿陪着师尊睡,好不好?”
借着几分疏朗的光线,她看清了徒弟眼底微明的亮。
半夜时分,刮着了一场风,又好像落了大雪。扑簌簌打出了点儿细碎声响。卿舟雪稍微支起身子来,看着那窗户都白成一片。
她于是躺回去,抱紧了身旁的女人,“师尊冷不冷?”
云舒尘睡得有些困倦,稍微动弹了一下,被她弄醒了,于是一把将人摁下来,懒洋洋道,“睡觉。不许说话。”
卿舟雪发觉师尊的睡姿一直都很优雅,侧躺时一只手习惯搭在身旁人的腰上。
她忽而有点睡不着了,时隔许久,又嗅到了她身上柔和的疏香,腰间还搭着她的手。那里仿佛搁了一块暖石似的,烫人得紧。
正想再挨得近一点,从而缓解心中无法定义的渴望,她又猛然想起云舒尘对那些话本子的态度,不禁浑身一僵,心底像退了火焰的余烬,渐渐冷却下来。
她放弃了这种想法。
师尊与她不一样的。她会在她沐浴时背过身去,会在亲密接触时悄然推开她,种种迹象表明,她对于女人之间的感情不感兴趣。
连她只是看一下那种话本,都能让她避开她好几月。
卿舟雪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还是不要靠近,再惹得师尊不适了。
*
掌门自北源凌虚门,与诸位大能聚集在一处,磨了好几月的时间。他今日正打算回太初境,心中到底多了几分挂念。
人下飞剑,走至山门时,他踏上那洁白无瑕的石阶,刚走几步,又折返回来,仔仔细细地瞧了下那山门上的几个大字。
太初境。
没走错地方。
奇怪,地砖怎么变成白的了。
他再往里头走,发现太初境一片祥云缭绕,气势恢宏。